就在這時(shí),殿外,傳來太監(jiān)尖細(xì)的通傳聲。
“皇上駕到——”
殿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
皇后立刻站起身,臉上,是標(biāo)準(zhǔn)的,溫婉賢淑的妻子的笑容。
剪秋也連忙帶著宮人,跪下迎接。
夏凝慢了半拍,也跟著,跪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她的頭,垂得很低。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一雙,明黃色的龍靴,踏了進(jìn)來。
“皇后?!?/p>
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臣妾恭迎皇上。”
皇后的聲音,溫柔如水。
“都起來吧?!?/p>
皇帝走到主位上,坐了下來。
他捏了捏眉心,看起來,心事重重。
皇后親自為他奉上茶。
“皇上為前朝的事,煩心了?”
“還不是年羹堯?!被实劢舆^茶,喝了一口,眉頭卻皺得更緊,“仗著自己有幾分軍功,越發(fā)不知收斂?!?/p>
他的目光,在殿內(nèi),隨意掃了一圈。
然后,停在了夏凝的身上。
“你這里,什么時(shí)候,多了個(gè)生面孔?”
皇后的心,提了一下。
她笑著解釋:“皇上忘了?這是延禧宮的安答應(yīng)?!?/p>
“前些日子病著,如今好了,臣妾便讓她過來,陪著解解悶?!?/p>
“安答應(yīng)?”
皇帝的目光,在夏凝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沒想起來。
在他的印象里,安陵容,是個(gè)怯懦,畏縮,上不得臺(tái)面的女子。
可眼前這個(gè),跪在地上,身形單薄,頭卻垂得不卑不亢的女子,似乎,和記憶里,對(duì)不上號(hào)。
“抬起頭來?!?/p>
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
夏凝的身子,微不可見地,僵了一下。
她緩緩抬起頭。
一張清秀,卻毫無攻擊性的臉,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
她的眼神很靜,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沒有惶恐,沒有諂媚,也沒有,那些妃嬪眼中,常見的欲望。
皇帝有些意外。
“你就是安陵容?”
“嬪妾安陵容,參見皇上?!?/p>
夏凝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皇帝看著她,忽然,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東西。
“你在這里,做什么?”
“回皇上的話,”皇后搶在夏凝之前開了口,“陵容妹妹,會(huì)一手制墨的絕活。臣妾近日常練字,便讓她來,為臣妾磨墨?!?/p>
“哦?制墨?”
皇帝的興趣,更濃了。
他站起身,走到夏凝制墨的長(zhǎng)案前。
案上,石臼里,還有半成品。
空氣中,飄著一股,清雅的藥香。
“這就是你做的墨?”
他指著皇后書案上,那方“歲歲平安”的墨錠。
“是?!毕哪?。
皇帝伸出手,將那墨錠,拿了起來。
入手溫潤(rùn),質(zhì)地細(xì)膩。
湊到鼻尖,那股安神的香氣,便鉆入心脾。
連日來的煩躁,仿佛都,被這香氣,沖淡了幾分。
“倒是個(gè)好東西。”
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放下墨錠,目光,又落回夏-凝身上。
“既然會(huì)制墨,想必,也會(huì)些文墨吧?”
夏凝的心,沉了一下。
她知道,這是帝王,慣有的試探。
“回皇上的話,嬪妾愚鈍,只識(shí)得幾個(gè)字,當(dāng)不得‘文墨’二字?!?/p>
“是嗎?”
皇帝笑了笑。
他拿起筆架上的一支紫毫筆,遞給夏凝。
“那便,寫兩個(gè)字,給朕瞧瞧?!?/p>
這一刻,殿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夏凝身上。
剪秋的手心,都捏出了汗。
皇后看著夏凝,眼神,也變得有些復(fù)雜。
她讓安陵容來磨墨,是看中了她的安靜,懂事,有分寸。
可她不希望,這枚棋子,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夏凝沒有去接那支筆。
她后退半步,重新跪下。
“皇上,嬪妾不敢?!?/p>
“有何不敢?”皇帝的眉頭,挑了一下。
“娘娘的筆,嬪妾不敢用?!?/p>
“娘娘的墨,嬪妾只會(huì)磨?!?/p>
“娘娘的紙,嬪妾不敢污?!?/p>
她一連說了三個(gè)“不敢”,頭,深深地,磕了下去。
“嬪妾人微言輕,蒲柳之姿,能為娘娘磨墨,已是天恩。不敢再有半分妄想?!?/p>
“請(qǐng)皇上,恕罪?!?/p>
殿內(nèi),落針可聞。
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夏凝,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
他見過太多,想盡辦法,往上爬的女人。
像這樣,把機(jī)會(huì),親手推開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是不敢?
還是,不屑?
又或者,是更高明的,以退為進(jìn)?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你倒是,對(duì)皇后,忠心耿耿。”
這話,聽不出是褒是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