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ざY和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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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密特先生，我需要請一段時間的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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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將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在德國主管的橡木辦公桌上，聲音清晰平穩(wěn)，盡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焦灼。
??施密特從文件堆里抬起頭，金絲眼鏡后的藍(lán)眼睛帶著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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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姐？這個時間點？洋行最近與北洋水師的軍械訂單正在關(guān)鍵階段，你的翻譯工作不可或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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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先生，這非常不合時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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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微微垂下眼簾，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與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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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家中有急事，我必須立刻回一趟西北老家。路途遙遠(yuǎn)，往返可能需要數(sh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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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編好了一套關(guān)于病重親人的說辭，細(xì)節(jié)詳實，經(jīng)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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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來在洋行如履薄冰、近乎瘋狂的工作，不僅為她攢下了一筆在這個時代堪稱巨款的積蓄，也贏得了施密特對她可靠和專業(yè)的印象。
??施密特皺著眉，手指敲擊著桌面，權(quán)衡著這個得力助手的突然離開可能帶來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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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妥協(xi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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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你是我見過最有語言天賦的中國人。盡快處理完你的私事回來。你的位置，我會暫時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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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掃過蘇小年略顯蒼白但神情異常堅定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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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西北不太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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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的理解，施密特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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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深深鞠了一躬，心中并無多少愧疚。與即將奔赴的目標(biāo)相比，洋行的訂單、甚至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都顯得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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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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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繁華卻也壓抑的上海灘，蘇小年踏上了前往敦煌的漫漫長路
??
??支撐她穿越這千里險途的，不是思鄉(xiāng)，而是后世那份刻骨銘心的痛——藏經(jīng)洞即將被開啟，無數(shù)中華文明的瑰寶將如同無主之物，被冠冕堂皇地掠奪、散落天涯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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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上了更便于行動的粗布衣衫，將銀錢貼身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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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擠上氣味混雜、擁擠不堪的運河小火輪，忍受著艙底的污濁與顛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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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漢口，又輾轉(zhuǎn)搭上西行的騾馬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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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崎嶇，塵土飛揚，車廂搖晃得如同隨時會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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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車的是形形色色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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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探親者、逃荒的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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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劣質(zhì)煙草和牲口的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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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投宿在簡陋骯臟的客棧大通鋪，跳蚤的叮咬和隔壁的鼾聲讓她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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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西行，景象越是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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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的城鎮(zhèn)被貧瘠的黃土高原取代，村莊稀疏，人煙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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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西北風(fēng)卷著砂礫，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刀子，刮過裸露的肌膚，干燥得嘴唇開裂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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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粗糙難咽，飲水帶著濃重的土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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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車隊遇上了小股的潰兵和流匪，全靠經(jīng)驗豐富的車把式塞錢和機(jī)警地繞路才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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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疲憊與環(huán)境的惡劣幾乎達(dá)到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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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當(dāng)意志動搖，眼前就會浮現(xiàn)后世博物館里那些標(biāo)注著“斯坦因獲自敦煌”、“伯希和購于中國甘肅”的珍貴經(jīng)卷和壁畫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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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恥辱感如同烈火，灼燒著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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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絕不能讓歷史重演！即使國勢傾頹，文明也絕不可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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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源自血脈、對九州大地的深沉熱愛與守護(hù)的責(zé)任，成了她穿越風(fēng)沙、對抗絕望的唯一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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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鳴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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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蘇小年終于站在鳴沙山東麓那片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崖壁前時，已是筋疲力盡，形容枯槁。夕陽的余暉給沉寂千年的佛國投下蒼涼的金紅，也映照著她眼底深重的憂慮與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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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如同精準(zhǔn)的探針，迅速鎖定了一個正在一座搖搖欲墜的殘破小廟前指揮鄉(xiāng)民和泥、搬運土坯的身影——王圓箓
??語文課本里那個模糊的、被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形象，此刻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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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材矮小精瘦，裹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補(bǔ)丁的藍(lán)色道袍，頭上用一根歪斜的木簪挽著道髻。臉龐黝黑，布滿風(fēng)霜刻下的深刻皺紋，一雙小眼睛閃爍著一種混雜著愚昧、固執(zhí)和一種奇特虔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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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吆喝著鄉(xiāng)民，聲音帶著濃重的湖北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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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這邊夯結(jié)實咯！佛祖菩薩住的地方，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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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佛道不分的混沌信仰狀態(tài)，顯露無遺
??蘇小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對這個歷史罪人的復(fù)雜情緒，調(diào)動起在洋行與各色人等周旋的全部智慧和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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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調(diào)整表情，褪去旅途的風(fēng)塵與疲憊，換上一種近乎圣潔的虔誠與溫和，緩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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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量天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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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照記憶中的禮儀，深深稽首，聲音在風(fēng)沙中顯得清越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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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道長可是在此苦修、發(fā)愿護(hù)持佛門圣跡的王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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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聞聲猛地轉(zhuǎn)頭，看見一個雖風(fēng)塵仆仆卻氣質(zhì)不俗、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獨自站在蒼茫大漠中，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極度的驚訝和本能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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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苦寒之地，鮮有如此模樣的訪客，尤其還是位年輕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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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貧道，這位女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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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手中的活計，下意識地挺了挺佝僂的背，拂塵一甩，帶著幾分自矜與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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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蘇小年，自滬上而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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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語氣不急不緩，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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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西行，只為朝圣。途中屢聞人言，道長于此荒蕪之地，甘守清貧，發(fā)大宏愿修繕佛窟，弘揚善法，心甚感佩，如聞佛音！晚輩雖身居繁華之地，然心向佛門凈土久矣，常感世間浮華如夢。今日得見道長清修之所，更覺此心有所皈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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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清澈而專注，仿佛真的在尋找心靈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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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如同甘霖澆在了王道士干涸的心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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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守護(hù)這片破敗洞窟多年，忍受孤寂清貧，所求不過是一份功德和世人的認(rèn)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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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言語中的感佩、佛音、皈依，字字句句都搔到了他內(nèi)心最深的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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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警惕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和一種覓得知音的激動取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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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善人慈悲！善人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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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激動地搓著手，聲音都拔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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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道在此守護(hù)佛跡，確是發(fā)愿要重修廟宇，重塑金身，使佛光重現(xiàn)，澤被一方！奈何……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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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嘆了口氣，指向那些殘破的洞窟和簡陋的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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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漠苦寒，物力維艱，信眾稀薄，香火難繼……貧道有心無力，愧對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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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適時地流露出愁苦，眼神卻熱切地瞟向蘇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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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墊已成，共鳴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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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知道火候到了。她面上浮現(xiàn)出深切的同情與決然，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用粗布仔細(xì)包裹的布包，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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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一片赤誠，天地可鑒！晚輩在滬上略有所得，愿傾盡所有積蓄，助道長完成宏愿，亦是成全晚輩一片向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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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包解開一角，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鷹洋和成色十足的銀錠！那耀眼的光芒，在昏黃的夕陽下，幾乎晃花了王道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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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吸一窒，雙手顫抖著接過，那沉甸甸的分量讓他激動得幾乎要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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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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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天降的活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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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如何使得！善人！您真是……真是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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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語無倫次，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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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趁熱打鐵，目光悲憫地掃過那些暴露在風(fēng)沙中的洞窟，聲音壓低，帶著一絲神秘與憂慮
??
??“道長，晚輩昨夜于附近驛站歇息，得神明托夢警示。言此崖壁之上，諸佛菩薩圣跡雖深藏千年，然風(fēng)沙侵蝕日久，崖體已有松動之兆！夢示當(dāng)務(wù)之急，非是開鑿新窟或探求內(nèi)里，而是加固崖體，封護(hù)所有洞門！否則，恐有傾覆之災(zāi)，圣跡毀于一旦，則道長多年心血與無量功德，盡付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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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渾身一震，看向那些洞窟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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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固？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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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符合他認(rèn)知里“保護(hù)”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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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洞窟內(nèi)真正的價值——那浩如煙海的經(jīng)卷文書、精美絕倫的壁畫塑像——毫無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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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功德就是建廟塑像，獲得香火。蘇小年提出的加固、封護(hù)、防止傾覆，完美契合了他的需求，更披上了一層“神明托夢”的玄妙外衣，讓他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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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托夢？！佛祖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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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倒吸一口涼氣，連連對著崖壁方向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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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人所言極是！貧道……貧道也常覺心神不寧！這崖壁看著就不甚牢靠！開鑿？那是萬萬不敢驚擾佛祖清修的！是該好好封起來，護(hù)?。∽o(hù)住才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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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動地?fù)]舞著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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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心中緊繃的弦略松，但最關(guān)鍵的步驟還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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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向王道士身后正在搭建的簡陋廟宇基址，語氣轉(zhuǎn)為堅定而富有引導(dǎo)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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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神明還夢示，當(dāng)于此地，興建一座足夠宏大、莊嚴(yán)的道觀！香火大殿、配殿、山門一應(yīng)俱全，務(wù)必要顯得是新建不久的模樣，將這片藏有圣跡的崖壁完全遮掩在其后方！此舉一則可遮蔽風(fēng)沙，穩(wěn)固后方。”
“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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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王道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
??“佛窟在前，道觀新建于其后，恐有佛道相沖、風(fēng)水相克之嫌！唯有將后方佛窟徹底封死掩埋，方能保道觀香火鼎盛，道長功德圓滿，亦能永絕后患，保圣跡安然長眠，以待天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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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道相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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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的小眼睛瞪得溜圓，這個理由對他來說簡直是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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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佛道不分，更篤信風(fēng)水吉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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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將封死洞窟與道觀香火、風(fēng)水相合直接掛鉤，徹底擊中了他的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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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著大腿，恍然大悟
???
??“對對對！善人真是慧眼如炬！”
“貧道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后面全是佛窟，我這道觀建起來，佛祖菩薩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沖撞了！肯定沖撞了！封死！必須全部封死！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點都不能露出來！讓佛祖菩薩在里面好好安歇，我這道觀在前面替他們擋風(fēng)沙，收香火，兩全其美！大善！大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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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的核心，終于被這個愚昧卻虔誠的道士自己領(lǐng)悟并熱烈擁護(h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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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轟然落地，只剩下沉甸甸的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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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在蘇小年傾囊而出的銀錢驅(qū)動下，工程在王道士近乎狂熱的親自監(jiān)工下如火如荼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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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展現(xiàn)出了令人驚嘆的專業(yè)與細(xì)致。她沒有離開，而是以監(jiān)修功德的名義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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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親自指導(dǎo)工匠加固崖體，在關(guān)鍵受力點和松動區(qū)域，用粗壯的木樁和石塊進(jìn)行支撐加固
??其次封堵洞窟，尤其是她根據(jù)后世記憶精準(zhǔn)定位的那個編號為17窟的藏經(jīng)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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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求工匠們用摻了大量草筋、韌性十足的厚實泥漿混合碎石，將這個蘊藏著數(shù)萬卷珍貴典籍的洞窟入口，一層層仔細(xì)地封堵、抹平。
??她甚至親自動手，將最后幾塊關(guān)鍵的石塊嵌入泥中，指尖感受著那冰冷粗糙的觸感，心中默念
??
??“暫時沉睡吧，等待真正懂得珍視你們的人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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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所有洞窟，無論大小，皆依此法，不留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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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泥漿半干，指揮工匠利用崖壁本身的天然紋理和風(fēng)化的痕跡，巧妙地刮擦、修飾新封堵的墻面，并潑灑附近采集的黃沙，加速其與周圍環(huán)境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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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在蘇小年指定的位置一座規(guī)?？捎^的道觀以驚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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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用料和工藝都透著倉促和西北的粗獷，但嚴(yán)格按照蘇小年提供的簡圖，飛檐斗拱、朱漆大門、高大的山門一應(yīng)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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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興奮地掛上了新制的“三清觀”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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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冷靜地統(tǒng)籌著一切，像一個精密儀器的操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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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17號洞窟被完美地隱藏，看著其他洞窟的門戶逐一消失，看著那座嶄新的、帶著刻意營造的新建痕跡的道觀，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風(fēng)，牢牢矗立在莫高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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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被凜冽的西北風(fēng)卷起，如同金色的紗幔，一遍遍掠過道觀的飛檐，撲打在封死的崖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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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xì)密的沙塵漸漸覆蓋了新土的痕跡，讓那片崖壁與周圍的環(huán)境愈發(fā)融合，最終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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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短短月余，從道觀正面望去，后方只有一片與鳴沙山連綿起伏、渾然一體的陡峭崖壁，再也看不出任何洞窟的痕跡。只有道觀的飛檐，倔強(qiáng)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成為這片荒原上唯一突兀的地標(b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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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士搓著手，臉上洋溢著滿足和自豪的笑容，對著蘇小年深深作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與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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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善人功德無量！您看，這廟也建好了，洞窟也封得神仙都找不著縫了！保管萬無一失！貧道對天發(fā)誓，定當(dāng)日日誦經(jīng)祈福，看護(hù)好這份基業(yè)，絕不讓任何閑雜人等靠近后山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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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愚昧的虔誠，此刻成了守護(hù)秘密最堅固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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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最后凝望著那片被道觀和黃沙共同守護(hù)的、陷入永恒沉默的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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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寶被深埋，文明被強(qiáng)制沉睡，這絕非她所愿。心尖漫過一陣尖銳的痛楚，但隨即被更強(qiáng)大的決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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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1900年的寒冬，在國門洞開、積貧積弱的陰影下，這沉寂于黃土的黑暗，是唯一能避開貪婪目光、保全它們血脈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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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寧愿讓它們暫時在黑暗中等待，等待這個古老民族重新挺起脊梁、懂得珍視自身瑰寶的那一天，也絕不容許它們被所謂的“探險家”、“學(xué)者”以幾個銀元、幾桿洋槍就輕易地帶走，散落天涯，成為異國博物館櫥窗里的戰(zhàn)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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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道長了，此間功德佛祖……和三清，必有感應(yī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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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年回了一禮，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千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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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zhuǎn)身，不再回頭，踏上了東歸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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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嗚咽的風(fēng)沙，是那座突兀的新道觀，以及道觀后，被完美隱藏、與時光和大地一同沉入最深長睡眠的千年敦煌
??
??多年以后，當(dāng)那兩個名為斯坦因和伯希和的“學(xué)者”，懷揣著從蔣孝琬之流口中得到的模糊線索，風(fēng)塵仆仆地尋到這大漠深處時，他們只會看到一座香火不算鼎盛但也算齊整的“三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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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道觀后那片被黃沙和崖壁徹底同化、看不出任何異常的陡峭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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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困惑地繞著道觀走幾圈，用鏟子徒勞地敲打幾下堅固的崖壁，最終只能在筆記里寫下失望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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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聞此區(qū)域曾有佛教遺跡，然實地勘察，僅見一新建道觀，觀后崖壁為天然山體，未見任何人工開鑿洞窟痕跡。傳聞恐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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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帶著遺憾和不解，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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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火種，在黑暗的封土下，暫時得以保全
??
??代價是沉寂，但希望，在沉寂中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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