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昭被年世蘭掐得手背一痛,瞬間明白這是要她添把火。
她連忙扶著年世蘭的胳膊,柔聲勸道:
“妹妹快別傷心了,誰不知道你是直腸子?定是那刁奴瞎攀誣,皇上英明,定會還你清白的?!?/p>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太監(jiān)尖細(xì)的通傳:“皇后娘娘駕到——”
皇上的臉色沉了沉,淡淡道:“傳?!?/p>
皇后身著明黃鳳袍,在江福海和剪秋的簇?fù)硐戮彶蕉?,鳳釵輕搖,神態(tài)端莊依舊。
她一眼便瞧見年世蘭淚痕未干、被敬妃攙扶著的模樣,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堆起關(guān)切:
“臣妾聽說惠貴人落水之事有了眉目,特意來向皇上回話,恰巧華妃妹妹也在,正好一同聽著?!?/p>
皇上在寶座上坐定,指尖輕叩扶手:“皇后一早過來,可是昨夜的審問有了結(jié)果?”
“托皇上洪福,”皇后微微欠身,語氣從容,“昨夜臣妾命江福海連夜審問了華妃妹妹扣押的侍衛(wèi)和宮人,總算審出些眉目?!?/p>
“哦?說來聽聽?!被噬系哪抗饴湓诮:I砩稀?/p>
江福海上前一步,躬身回話,聲音平穩(wěn)得毫無破綻:
“回皇上,奴才連夜提審了所有被扣押之人,后有兩人受不住刑,終于招認(rèn)了。他們說曾因灑掃不當(dāng)受過惠貴人責(zé)罰,心中記恨,昨夜見惠貴人獨自在千里池邊,便起了報復(fù)之心,趁其不備將人推入池中。因是臨時起意,慌亂間沒來得及跑遠(yuǎn),就被華妃娘娘的人攔下了?!?/p>
年世蘭在一旁聽得心頭冷笑。
皇后倒是準(zhǔn)備得快,連人證都找好了。
她故意露出急切之色,插話問道:“江公公這話可當(dāng)真?那兩人是什么身份?時間對得上嗎?”
“千真萬確?!苯:?yīng)對自如,“一人是巡邏侍衛(wèi),一人是負(fù)責(zé)千里池附近灑掃的宮人,都有人證證明事發(fā)時他們擅自離崗,行蹤與惠貴人落水時間完全吻合?!?/p>
他特意強調(diào)“侍衛(wèi)”與“宮人”,顯然是在暗合許明那身翊坤宮侍衛(wèi)的裝扮,想把水?dāng)嚋啞?/p>
年世蘭心中暗喜,臉上卻故作驚訝:
“這么巧?江公公這邊查出了人,昨夜周寧海在翊坤宮也抓到個人,哭喊著說是他推的惠貴人落水呢?!?/p>
她看向江福海,語氣帶著幾分玩味:“江公公要不要見見這個人?說不定你們還認(rèn)識呢?!?/p>
皇后的心頭猛地一跳。
華妃竟真抓到了人?難道是許明招供了?可江福海昨夜并未傳回消息,這絕不可能!
她強作鎮(zhèn)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慌亂。
江福海何等老辣,立刻躬身笑道:“娘娘說笑了,奴才認(rèn)不認(rèn)的有什么要緊?只要能抓到真兇,給惠貴人一個交代便是?!?/p>
“話是這么說,”年世蘭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陡然銳利,“可本宮抓到的那個人,卻一口咬定是江公公你親手推的惠貴人呢。”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皇后瞬間僵硬的側(cè)臉,慢悠悠地補充道:
“而且本宮有人證,能證明事發(fā)當(dāng)時,你就在千里池附近,可不是什么‘擅自離崗的侍衛(wèi)’能比的?!?/p>
“奴才冤枉!”江福海臉色驟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皇上明鑒!奴才昨夜一直隨皇后娘娘在景仁宮審問,何曾去過千里池?這定是刁奴受人指使,故意污蔑奴才,想挑撥離間啊!”
年世蘭看著他聲淚俱下的模樣,心中冷笑。
演得真像,若不是知道內(nèi)情,怕是真要被他騙了。
她也跟著跪倒在地,淚水再次涌了上來,哭得比江福海還委屈:
“皇上!請您為臣妾做主!為惠貴人做主!一邊說是巡邏侍衛(wèi)報復(fù),一邊說是江公公行兇,臣妾實在分不清誰是真兇,可惠妹妹不能白白受這罪??!”
皇上看著殿內(nèi)哭成一片的景象,眉頭皺得更緊。
他何等精明,自然看得出兩邊各執(zhí)一詞,都在往對方身上潑臟水。
年世蘭哭得肝腸寸斷,不像作偽;皇后端坐著一言不發(fā),卻處處透著心虛;江福海的辯解看似懇切,卻避重就輕,不敢直面“人證”二字。
“夠了!”
皇上沉聲呵斥,龍目掃過眾人:“朕要去上朝,此事暫且擱置,等朕下朝再親自審問?!?/p>
他站起身,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你們都各自回宮,別在咸福宮吵鬧,擾了敬妃清靜。”
說罷便帶著蘇培盛等人拂袖而去。
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年世蘭與皇后對峙的目光。
馮若昭識趣地退到一旁,捧著茶盞假裝喝茶,實則豎起耳朵聽著。
年世蘭緩緩起身,淚痕未干的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皇后娘娘,臣妾斗膽問一句,何至于此?”
皇后猛地放下茶盞,鳳目含威:“華妃,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想說本宮陷害你?”
“臣妾不敢。”年世蘭挺直脊背,鬢邊的赤金步搖輕晃,映出她眼底的鋒芒,“只是江公公被人指認(rèn)在行兇現(xiàn)場,人證物證雖算不上確鑿,卻也絕非空穴來風(fēng)。娘娘覺得,皇上會信嗎?”
“你少得意!”皇后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刁奴是你在翊坤宮抓到的,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導(dǎo)自演,故意栽贓陷害!”
“哦?”年世蘭笑了,笑得明艷又冰冷。
“娘娘怎么知道那人是翊坤宮的?臣妾只說是在翊坤宮抓到的,可沒說過他是怎么混進(jìn)來的,更沒說過他的身份。娘娘倒是比臣妾還清楚呢。”
她俯身靠近皇后,聲音壓得極低:“臣妾就先告退了,畢竟惠貴人剛醒,說不定還記得昨夜推她下水之人的衣著打扮呢——比如,景仁宮太監(jiān)常穿的那種藏青暗紋錦袍。”
說完,她不再看皇后鐵青的臉色,轉(zhuǎn)身帶著周寧海揚長而去。
走出咸福宮的大門,年世蘭才長長舒了口氣,冬日的寒風(fēng)拂過臉頰,吹散了臉上的淚痕,卻吹不散眼底的冷意。
皇后,這一局,你輸定了。
翊坤宮內(nèi)暖意融融,藥香與炭火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年世蘭快步走進(jìn)偏殿,就見甄嬛正守在沈眉莊榻前,握著她的手低聲說著什么。
榻上的沈眉莊臉色雖依舊蒼白,卻已褪去了昨日的灰敗,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
“妹妹怎么樣了?”年世蘭放輕腳步走近,低聲問道。
甄嬛抬頭,眼中帶著一絲疲憊,卻難掩欣慰:
“剛醒了一會兒,喝了藥又睡了,太醫(yī)說燒退了不少,總算保住了元氣?!?/p>
她起身給年世蘭讓座:“咸福宮那邊怎么樣了?皇后沒為難你吧?”
“為難倒不至于,”年世蘭坐下,端過頌芝遞來的熱茶暖手,“皇后那邊也查出了‘真兇’,說是兩個因受過惠妹妹責(zé)罰的侍衛(wèi)和宮人報復(fù),倒是把時間線圓得挺順。”
“這么巧?”甄嬛蹙眉,“他們這是想把罪責(zé)推給無名小卒,草草了事?”
“不止?!蹦晔捞m冷笑,“他們越是急著定罪,越說明心里有鬼。我把許明咬出江福海的事捅了出來,皇上雖沒當(dāng)場發(fā)作,看皇后的眼神卻已起了疑心,這就夠了?!?/p>
她要的從不是立刻扳倒皇后,而是讓皇上心里埋下一根刺,一根懷疑皇后的刺。
就在這時,榻上的沈眉莊輕輕動了動,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眉姐姐!”
甄嬛連忙俯身過去,聲音帶著驚喜:“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沈眉莊的眼神還有些渙散,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的人,聲音沙啞得厲害:
“嬛兒……華妃娘娘……”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甄嬛按住。
“躺著別動,你身子還虛?!闭鐙纸o她掖了掖被角,“太醫(yī)說你受了驚嚇,又嗆了水,得好好將養(yǎng)?!?/p>
沈眉莊的目光落在年世蘭身上,眼中滿是復(fù)雜:“娘娘……嬛兒說,是……是那邊要害嬪妾,可是真的?”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一向?qū)屎蠊Ь从屑樱瑥奈从羞^半分逾越,為何會招來如此殺身之禍?
年世蘭握住她微涼的手,語氣凝重:
“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是皇后,但種種跡象都指向景仁宮。昨夜我明明封鎖了消息,皇后卻來得比誰都快;江福海審問出的‘兇手’太過巧合,偏偏與許明的身份對應(yīng);更重要的是,許明一口咬定是江福海推的你,而江福海是皇后的心腹,這絕不是巧合?!?/p>
她頓了頓,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想了一夜,皇后如此急切,或許有兩個原因。一來她沒想到皇上會突然去你宮里,怕夜長夢多;二來她或許沒真想殺你,只是想借你的落水陷害我——千里池離翊坤宮不過百步,你出事,所有人都會懷疑到我頭上?!?/p>
“不……”沈眉莊的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恨意,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她是想讓我死!推我下水的人力氣極大,我掙扎時看清了他的袖口,是景仁宮特有的暗紋!若不是侍衛(wèi)來得快,我早就葬身池底了!”
那日冰冷的池水、窒息的痛苦、推她下水之人狠厲的眼神,此刻回想起來仍讓她心有余悸。
甄嬛聽得心驚,連忙握住她的手安撫:“眉姐姐別激動,現(xiàn)在安全了,有我們在,絕不會再讓你受委屈?!?/p>
年世蘭看著沈眉莊眼中的恨意,心中了然。
經(jīng)此一事,沈眉莊怕是徹底看清了皇后的真面目。
她輕嘆一聲:“還有一種可能,她原本的目標(biāo)就是我,是我連累了你。這些年我與皇后明爭暗斗,她早就想除了我,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借著你學(xué)賬本的由頭,正好設(shè)計一場‘意外’,既除了眼中釘,又能把罪責(zé)推給我,一箭雙雕。”
“不管目標(biāo)是誰,”沈眉莊深吸一口氣,眼神漸漸變得堅定,“這份仇,我記下了。她不仁,就別怪我不義?!?/p>
往日里端莊溫婉的女子,此刻眼底竟燃起了決絕的火焰,深宮里的天真與柔軟,終究在冰冷的池水中被徹底碾碎。
甄嬛看著她的轉(zhuǎn)變,心中五味雜陳,既心疼又欣慰。
眉姐姐終于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一心只知“賢淑”的沈眉莊了。
三人沉默片刻,甄嬛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年世蘭,語氣帶著幾分遲疑:
“娘娘,嬪妾斗膽想問一句……昨夜您是怎么猜到眉姐姐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