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被年世蘭那番話驚得心頭亂跳，明明知道華妃素來擅長(zhǎng)詐供，可她眼神里的篤定、語氣里的胸有成竹，又讓他不由得慌了神。

他死死咬著嘴唇，雙手在袖中攥成拳頭，指節(jié)泛白。

多說多錯(cuò)，少說少錯(cuò)，索性閉緊嘴巴裝聾作啞，看她們能奈他何。

年世蘭見他低頭沉默，眼神閃爍不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副心虛的模樣，早已坐實(shí)了他的罪名。她抬眼看向甄嬛，兩人目光交匯，都從對(duì)方眼中讀到了了然。

這許明是鐵了心不肯承認(rèn)，尋常審問怕是問不出什么。

甄嬛輕輕頷首，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小施。

小施是沈眉莊的心腹，跟著主子在深宮里歷練這許久，早已不是尋常小丫頭，見莞貴人遞來眼色，立刻會(huì)意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地盯住許明：

“許公公既說自己是惠貴人落水后才回宮的，那小施倒想請(qǐng)教——您回來時(shí)，千里池邊都有誰在場(chǎng)？您說回來是幫忙的，總該看清了周遭的人吧？”

許明心頭一緊，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答道：

“回姑姑的話，奴才到的時(shí)候，華妃娘娘在，惠貴人……惠貴人已經(jīng)被救上岸了，還有好多侍衛(wèi)圍著，具體是誰沒細(xì)看?！?/p>

他故意說得含糊，想蒙混過關(guān)。

“哦？”年世蘭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刺骨的寒意：

“公公倒是好眼力，竟能在那么亂的場(chǎng)合一眼瞧見本宮？說起來也巧，本宮是欣常在折返報(bào)信后才趕去的，前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你這剛回宮的人，倒是比本宮還清楚現(xiàn)場(chǎng)情形？”

許明被問得一噎，下意識(shí)反駁：“您怎么會(huì)不在……”

話剛出口就知道壞了，連忙閉嘴，可那瞬間的慌亂早已落在年世蘭和甄嬛眼里。

“看來是沒什么好問的了?！蹦晔捞m收了笑意，眼神陡然轉(zhuǎn)厲，“來人，把他拖下去，關(guān)進(jìn)柴房！什么時(shí)候肯說實(shí)話，什么時(shí)候再停手，打到他開口為止！”

這次甄嬛沒有阻攔，只是冷冷地看著許明被侍衛(wèi)拖走，直到那絕望的哭喊聲消失在殿外，才輕聲道：“此人骨頭硬得很，怕是沒那么容易招供?！?/p>

“招不招供不重要?！蹦晔捞m走到窗邊，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語氣沉沉：

“重要的是讓皇上知道，這事背后有人搗鬼。今日之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轉(zhuǎn)身看向小施和浣碧：“昨夜的事，你們都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許外傳。等惠貴人醒了，咱們?cè)僮龃蛩??！?/p>

小施和浣碧連忙應(yīng)聲：“是?！?/p>

甄嬛走到她身邊，憂心道：“娘娘，許明是皇后安插的人，他就算受不住刑，也未必敢攀扯皇后，說不定還會(huì)反咬一口，說是您屈打成招?！?/p>

“我要的就是他反咬?！蹦晔捞m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皇后想把臟水潑到我身上，我偏要讓她自食其果。甄妹妹，你只需好生照看惠貴人，明日看我如何做便是?！?/p>

她頓了頓，握緊甄嬛的手：“實(shí)不相瞞，我是怕你們誤會(huì)。我年世蘭性子是烈，從前或許做過糊涂事，但向來光明磊落，做了就是做了，沒做的事，死也不會(huì)認(rèn)！”

甄嬛望著她眼中的懇切，心中一暖，輕輕點(diǎn)頭：“姐姐放心，我信你。明日我會(huì)守著眉姐姐，幫你穩(wěn)住局面。”

年世蘭這才松了口氣，揮手讓眾人退下，只留周寧海在殿內(nèi)：“你親自去柴房盯著，別讓他真死了，也別讓他好過。記住，要讓他‘看起來’受盡酷刑，卻又留著一口氣，懂嗎？”

周寧海心領(lǐng)神會(huì)：“奴才明白！定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夜色漸深，翊坤宮柴房里不時(shí)傳出隱約的痛呼聲，卻又很快被寒風(fēng)吞沒。

而景仁宮內(nèi)，皇后一夜未眠，坐在燈下反復(fù)摩挲著茶盞，眉頭緊鎖。

“娘娘，天快亮了，您歇會(huì)兒吧?！奔羟锒酥鴧M(jìn)來，見主子眼下烏青，心疼地勸道，“江福海那邊還沒消息，許明許是沒被發(fā)現(xiàn)，您別太憂心。”

皇后放下茶盞，眼神凝重：“不對(duì)。年世蘭何等精明，許明跟著周寧?；厝ィ瑳]道理一點(diǎn)動(dòng)靜都沒有。若他真沒暴露，昨夜該想法子傳信才是，如今半點(diǎn)消息沒有，怕是……”

她沒說下去，但眼底的擔(dān)憂已濃得化不開。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太監(jiān)的回報(bào)：“娘娘，華妃娘娘一大早就帶著周寧海去了咸福宮！”

“咸福宮？”皇后猛地站起身，鳳袍的裙擺掃過桌角，帶倒了一個(gè)茶碟，“她去咸福宮做什么？帶了多少人？”

“只帶了周寧海，身邊跟著東芝和靈芝，沒見頌芝，想來是在照看惠貴人?！?/p>

皇后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她定是去搬救兵了！剪秋，快去叫江福海，咱們也去咸福宮，絕不能讓她搶了先機(jī)！”

“是！”剪秋不敢耽擱，匆匆去傳喚江福海。

皇后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指尖微微顫抖。

年世蘭這步棋走得太急，反倒讓她捉摸不透，可無論如何，絕不能讓華妃在皇上面前惡人先告狀！

咸福宮內(nèi)，暖意融融卻氣氛凝重。

皇上正與敬妃馮若昭談?wù)撝鞯刎暡瑁雎劦钔鈧鱽硖O(jiān)慌張的通傳：“華妃娘娘到——”話音未落，就見年世蘭跌跌撞撞闖了進(jìn)來，往日里飛揚(yáng)跋扈的眉眼此刻掛滿淚痕，發(fā)髻微散，連鬢邊的赤金步搖都歪了，哪里還有半分“華妃”的驕矜模樣。

“皇上！”年世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哽咽，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您要給臣妾做主??！不然臣妾真的沒法活了！”

皇上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年世蘭，向來如烈火般明艷的女子，此刻哭得肝腸寸斷，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dòng)，竟讓他心頭一軟，連忙起身去扶：“世蘭這是怎么了？快起來說話，地上涼?！?/p>

馮若昭也趕緊上前幫忙攙扶，見華妃哭得梨花帶雨，不由得慌了神：“華妃妹妹快別哭，可是惠貴人那邊出了什么事？太醫(yī)不是說無大礙嗎？”

年世蘭被扶起，卻依舊抽噎著，抓著皇上的衣袖不肯放，淚水打濕了明黃的龍袍：

“不是惠妹妹……是臣妾……臣妾被人冤枉，這宮里是待不下去了……皇上若不給臣妾做主，臣妾今日就死在您面前！”

“一進(jìn)來就哭，總得說清楚發(fā)生了什么，朕才能給你做主啊。”皇上無奈地嘆氣，示意馮若昭遞上錦帕，“先擦擦淚，慢慢說?！?/p>

年世蘭接過錦帕，胡亂擦了擦臉，卻越擦越哭，抽噎著說道：

“昨夜惠妹妹落水，臣妾內(nèi)疚得徹夜難眠，畢竟她剛離開翊坤宮就出事，臣妾總覺得有責(zé)任。今晨想著把宮里人叫到一起問問，看有沒有人瞧見可疑人影，也好給惠妹妹討個(gè)公道?！?/p>

她頓了頓，聲音哽咽得更厲害：“可臣妾點(diǎn)人的時(shí)候，小施突然指著臣妾宮里的許明說，就是他前日假傳旨意，引著惠妹妹往千里池去的！臣妾當(dāng)時(shí)又氣又急，就讓人打了他幾下，想讓他說實(shí)話……可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瘋了似的攀誣……”

說到這兒，年世蘭猛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gè)頭：

“他說……他說是皇后娘娘指使他干的，還說推惠妹妹下水的是江福海！臣妾一聽就氣炸了，皇后娘娘是六宮之主，何等尊貴，怎么會(huì)做這種事？定是這狗奴才胡說八道！臣妾?dú)饧绷?，就沒控制住力道，打得重了些……”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皇上：

“臣妾知道自己沖動(dòng)了，可那狗奴才竟敢攀誣中宮，臣妾實(shí)在忍不了！這事若是傳出去，人家定會(huì)說臣妾故意屈打成招，想陷害皇后娘娘……臣妾越想越怕，一夜沒合眼，天不亮就趕來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明察，還臣妾一個(gè)清白?。　?/p>

皇上聽著這番話，眉頭漸漸蹙起。

年世蘭雖然哭得厲害，可話里的條理卻清清楚楚：許明假傳旨意是實(shí)，攀誣皇后是實(shí)，她氣極動(dòng)手也是情理之中。

他了解年世蘭的性子，驕縱是真，卻不屑于用這種陰私手段構(gòu)陷，更何況對(duì)象還是皇后。

馮若昭在一旁聽得心驚，見華妃哭得幾乎暈厥，連忙上前打圓場(chǎng)：

“皇上，華妃妹妹定是急糊涂了。她與惠貴人交好，見妹妹遭此橫禍，心里本就難受，再被奴才攀誣，一時(shí)失了分寸也難免。您別生氣，先讓妹妹起來再說。”

年世蘭趁機(jī)抓住馮若昭的手，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敬妃姐姐，你是從王府就陪著我的，最知道我的性子。我年世蘭雖說脾氣暴，可何曾做過這種背后害人的事？如今被這狗奴才潑臟水，還要連累皇后娘娘，我這心里……”

她說著，趁皇上不注意，在馮若昭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