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的檀香燃到了盡頭，最后一縷青煙在暮色里緩緩消散，殿內(nèi)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

甄嬛靠在鋪著軟墊的引枕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膝上的素色錦緞，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件事兒......是不是我太過分了？"

沈眉莊剛讓侍女添了盞燈，暖黃的光暈落在她沉靜的眉眼上，映得她眼底的憂慮愈發(fā)清晰。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瓷杯與桌面輕觸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nèi)格外分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余氏本就咎由自取，只是......"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我實在沒想到，陵容竟能下這般狠手。"

自落水之事后，沈眉莊便隱隱察覺安陵容的心跡早已不同，只是那時還念著舊日情分，不愿深思。

如今親眼見了這般決絕，心底最后一絲僥幸也散了去。

"陵容也是為了咱們吧？"甄嬛仍有些不愿相信，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說服自己："宮中殺戮本就多，若不對別人狠些，只怕......"

"只怕別人會對你更狠，是嗎？"年世蘭的聲音從旁傳來，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譏誚。

她剛起身理了理月白繡鳳紋的衣袖，眼神銳利地掃過甄嬛，"莞貴人這話說得倒是輕巧，可安陵容的狠，豈是為了你們？"

她向前走了兩步，裙擺曳過地面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今日敢讓小夏子勒死余氏，不過是得了皇后的旨意。真以為她是為了替你出氣？"

甄嬛的臉色白了幾分，指尖攥緊了錦緞，指節(jié)微微泛白。

年世蘭看著她這副模樣，又道："咱們只求自保，何時主動害過人？可有些人不一樣。"

她目光落在甄嬛臉上，帶著幾分提點："心善是好，可得分對誰。你仔細想想，你與安答應(yīng)不過是選秀時相識，幾日的交情，你真的了解她心里藏著什么嗎？"

說完這話，年世蘭便轉(zhuǎn)身向外走去，鎏金的步搖在發(fā)間輕輕晃動，留下一串清脆的聲響。

她知道，甄嬛此刻還帶著未脫的少女心性，總要親自撞過南墻，才能看清這深宮的真面目。

走到殿門口，正見安陵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宮墻拐角，年世蘭便問守在門口的小允子："方才可是安答應(yīng)來了？"

小允子忙躬身回話："回娘娘，是安答應(yīng)來了，只是聽聞娘娘在，沒敢進來就走了。"

"嗯。"年世蘭淡淡應(yīng)了一聲，腳步未停，"一會兒把這話原封不動回給你們小主。"

殿內(nèi)，甄嬛望著年世蘭離去的方向，心里亂如麻。

年世蘭的話像一根細針，刺破了她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

她轉(zhuǎn)向沈眉莊，聲音帶著茫然："姐姐，是不是......我們真的不了解陵容？"

沈眉莊嘆了口氣，執(zhí)起甄嬛的手，指尖微涼：

"今日之事本與她無關(guān)，她卻能下此狠手。就算有皇后的命令，可勒死余氏這般手段......實在不像她平日那副柔弱模樣。"

她想起安陵容方才離去時的背影，只覺得陌生又心驚："麗嬪膽小，皇后避事，她偏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太刻意了。"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甄嬛還在低聲辯解，可心里的疑慮卻像潮水般涌來，怎么也壓不住。

"可蘇培盛都覺得棘手的事，她卻能干脆利落解決，"沈眉莊搖了搖頭，目光沉靜了幾分，"這不是急了咬人，是早有盤算。"

甄嬛沉默了，指尖撫過微涼的茶盞邊緣。

她知道沈眉莊說得對，這宮里人人都戴著面具，誰也說不清面具下藏著怎樣的心思。

所謂的姐妹情深，在權(quán)勢與生存面前，或許本就不堪一擊。

"余氏死前說受麗嬪指使，可麗嬪不認，"甄嬛忽然抬眼，眼底閃過一絲清明，"現(xiàn)在余氏死了，難道這事就這么算了？"

"自然不能。"沈眉莊眼中也泛起銳色，"余氏出身宮女，懂什么藥理？誰教她拿捏藥量？誰在承乾宮外接應(yīng)？那藥又是從哪兒來的？這些都沒查清。"

她頓了頓，湊近甄嬛低聲道："她死了，對咱們未必是壞事。主使之人見她死了，定會松懈，咱們正好可以......"

兩人低聲商議了許久，窗外的天色漸漸黑透，宮燈一盞盞亮起，映得殿內(nèi)人影晃動。

最后，甄嬛點了點頭："此事得告訴華妃姐姐一聲，一來是交情，二來......有些事，確實需要她出面才更妥當(dāng)。"

兩日后，宮中忽然起了流言，說是余氏死得不甘，鬼魂不散，夜夜在冷宮附近徘徊。

起初不過是幾個小太監(jiān)私下議論，說夜里路過冷宮時，聽到里面有女子哭泣，還看到白影飄過。

本以為是訛傳，沒成想幾日后，富察貴人夜里去給皇后請安，回來時竟在長街拐角看到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白影，當(dāng)場被嚇暈過去，醒來后便一病不起。

這一下，宮中的流言徹底炸開了鍋，人人自危，白日里都不敢獨自走夜路。

皇后稱病免了各宮請安，年世蘭聽聞這些傳言，便讓人傳話，將各宮嬪妃都請到了翊坤宮。

翊坤宮內(nèi)燃著安神香，卻壓不住殿內(nèi)隱隱的躁動。

年世蘭斜倚在鋪著紫貂軟墊的寶座上，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貓，指尖輕輕梳理著貓毛，目光緩緩掃過底下站著的幾人。

"聽說余氏一死，莞貴人便成宿成宿地睡不著，"年世蘭率先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太醫(yī)去看過了嗎？"

沈眉莊上前一步，臉上滿是憂色："多謝娘娘關(guān)心，溫太醫(yī)已經(jīng)瞧過了，只是開了些安神的方子，至今尚未見好。"她微微垂著眼，掩去眼底的一絲清明。

"這幾日宮里鬧鬼鬧得厲害，"齊妃捏著手里的帕子，聲音有些發(fā)顫，"前后十幾個人都見過了，白日里還好，夜里真是嚇得人睡不著覺。"

她與富察貴人交好，早已從富察貴人那里聽了詳細描述，此刻說起來，臉色都白了幾分。

欣常在站在一旁，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玉鐲，不知道在想什么。

麗嬪更是坐立難安，雙手緊緊攥著裙擺，指節(jié)泛白。

她本就最怕鬼神之說，若不是年世蘭特意傳話，說事關(guān)余氏之死，她是萬萬不肯出門的。

此刻聽到"鬧鬼"二字，只覺得后頸發(fā)涼，聲音都帶著顫音：

"我也聽說了，好幾個小太監(jiān)都被嚇病了，富察貴人現(xiàn)在連宮門都不敢出......"

年世蘭抬眼看向她，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上說了，鬼神之說不過是怪力亂神，當(dāng)不得真。"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不過話又說回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若是心里沒鬼，又何必怕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否則來日真有冤魂找上門，再想抱佛腳可就晚了。"

這話像一記重錘，敲在麗嬪心上，她身子猛地一顫，險些站不穩(wěn)，忙扶住身旁的宮女才穩(wěn)住身形，眼神慌亂地避開年世蘭的目光。

安陵容站在稍遠些的地方，一直低著頭，長長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緒。

可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泄露了她的緊張。

那日是她下令勒死余氏，如今鬧鬼的傳言四起，她夜里總睡不安穩(wěn)，總覺得窗外有黑影晃動。

年世蘭見眾人神色各異，便放下懷里的貓，由頌芝抱著，自己緩緩站起身。

她理了理衣袖，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

"你們私下里說得更難聽，別以為本宮不知道！整日里妖魔鬼怪掛在嘴邊，本宮倒不信這個邪。余氏生前恨誰，死后自然會去找誰，旁人瞎操什么心？"

殿內(nèi)一時寂靜，連呼吸聲都輕了許多。

就在這時，沈眉莊忽然開口，聲音清亮：

"娘娘教誨的是。余氏若真是自己作孽，那便是活該?？扇羰?....."

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麗嬪和安陵容："若是背后有人指使，把她當(dāng)?shù)蹲邮?，那她的冤魂十成九也要去找那人問問清楚，憑什么要她來擔(dān)這殺身之禍？"

這話表面聽著是附和年世蘭，實則字字帶刺，像是在替余氏喊冤，又像是在敲打某些人。

安陵容的肩膀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猛地抬頭看了沈眉莊一眼，又慌忙低下頭，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她總覺得沈眉莊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麗嬪更是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確實參與了余氏之事，此刻被沈眉莊這么一點撥，只覺得那冤魂仿佛已經(jīng)站在了身后，正冷冷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