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斜睨了一眼身側(cè)瑟瑟發(fā)抖的麗嬪,見她眼睫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線,終究沒再多說什么。
她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腕間赤金嵌紅寶的鐲子,聲音里聽不出喜怒:"都退下吧。"
麗嬪如蒙大赦,幾乎是踉蹌著被宮女扶著退出去的,裙裾掃過金磚地面,帶起細(xì)碎的聲響,很快便消失在翊坤宮雕花木門外。
年世蘭望著空蕩蕩的殿門,眸底掠過一絲譏誚。
不過是些捕風(fēng)捉影的鬼祟事,竟把這后宮攪得雞犬不寧,也忒沒出息了。
雖說宮規(guī)森嚴(yán),輕易不許嬪妃踏出宮門半步去城外寺廟祈福,但紫禁城的角角落落里從不少神明供奉。
這日恰逢初一,年世蘭隨著皇后往奉先殿上香,裊裊香煙漫過鎏金香爐,在梁柱間纏纏繞繞,倒給肅穆的宮殿添了幾分朦朧。
"皇后娘娘這幾日氣色倒是紅潤多了。"
年世蘭拈著三炷香,眼尾的余光瞥見皇后鬢邊新簪的赤金點翠步搖,語氣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
自那余氏在冷宮沒了性命,皇后眉宇間的郁結(jié)確實散了不少,不像先前總蹙著眉尖,仿佛有訴不盡的煩憂。
皇后將香插進(jìn)香爐,指尖在爐沿輕輕一叩,臉上漾開溫和的笑意:
"今兒是初一,本就該來祭神祈福。得了上蒼護(hù)佑,自然覺得松快些了。"
她話音里帶著幾分虔誠,可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年世蘭緩緩屈膝行禮,香灰落在青石板上,積起薄薄一層白:
"娘娘病了這兩日,怕是不知后宮里早傳開了。那些鬼神之說,這幾日快把宮墻都掀翻了。"
她垂著眼簾,聲音輕得像風(fēng)拂過窗欞,可話里的分量卻不輕,明擺著是在試探皇后的態(tài)度。
她才不信皇后真能對這些流言充耳不聞,這深宮里,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
皇后轉(zhuǎn)過身,指尖撫過供桌上的玉瓶,瓶里插著新鮮的白梅,花瓣上還凝著晨露:
"流言蜚語罷了,不足為信。這紫禁城立了幾百年,哪年沒有些狐鬼傳言?真要計較起來,倒是該請法師來做場法事了。"
她語氣平淡,可握著念珠的手指卻微微收緊,顯然心里也并非真如表面那般平靜。
年世蘭忽然嗤笑一聲,笑聲在空曠的殿里蕩開,驚得梁上棲息的鴿子撲棱棱飛起:
"法事一做,后宮里豈不是更信這些鬼神怪談了?到時候人人自危,娘娘這宮里怕是更不得安生。"
"做法事不是信與不信的事。"皇后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年世蘭臉上,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只求能讓宮里眾人安心,少些無端揣測罷了。"
她早已想好了說辭,既全了自己的體面,又能堵住悠悠眾口。
年世蘭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還是娘娘想得周到,臣妾都聽皇后娘娘的。"
她才懶得摻和這些事,左右不過是看場熱鬧,誰愛折騰誰折騰去。
皇后望著她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指尖在念珠上重重一捻。這年世蘭,總是這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那就讓寶華殿的法師日夜開壇,做場水陸大法事。"皇后對著身旁的剪秋緩緩吩咐,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其他地方倒也罷了,只是那冷宮陰氣重,得讓法師好好超度超度里面的亡魂。"
年世蘭剛走到殿門口,聞言腳步微頓,心里暗自腹誹:說得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讓法師超度余氏么?
可她臉上卻半點波瀾未起,只回頭對著皇后盈盈一笑,便踩著滿地香灰去了。
法事一連做了兩日,寶華殿的鐘聲從早到晚不曾停歇,檀香順著宮墻飄得滿紫禁城都是。
先前那些竊竊私語的宮女太監(jiān)們,見了法師們身披袈裟誦經(jīng)的模樣,果然都收斂了許多,宮里倒真消停了不少。
又過了兩日,甄嬛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
前些日子因她生病耽擱的唱戲之事,也終于到了該提上日程的時候。
這日晚膳后,各宮嬪妃都按約聚到了景仁宮。
琉璃燈盞次第亮起,將金磚地面照得暖融融的,殿里觥籌交錯間,倒顯出幾分難得的熱鬧團(tuán)結(jié)來。
甄嬛剛進(jìn)殿門,便快步走到皇后座前盈盈跪下,裙擺鋪在地上,像綻開一朵素雅的白菊:"嬪妾前幾日心神恍惚,多虧娘娘垂憐免了幾日請安,臣妾心里實在不安。"
她聲音輕柔,帶著幾分病后的虛弱。
皇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甄嬛臉上,笑意溫和:"今兒看著氣色確實好多了。前一陣子見你,小臉還是煞白的,瞧著就讓人心疼。"
"多謝皇后娘娘關(guān)懷。"甄嬛依舊跪著,額頭微低,"本該日日來給娘娘請安的,卻疏懶了這些日子,還望娘娘恕罪。"
她膝蓋跪在冰涼的地面上,早已泛起酸意,可皇后卻遲遲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誰也說不清這是無心還是有意。
殿內(nèi)一時靜了下來,只有燭火偶爾爆出的噼啪聲。
就在這時,年世蘭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慵懶的暖意:"莞妹妹快起來坐下吧。"她斜倚在椅背上,指尖把玩著耳墜,"你身子素來弱,皇后素來體恤下人,怎么會真怪你呢?"
皇后抬眼瞥了年世蘭一眼,這原本是她準(zhǔn)備說的話,倒被年世蘭搶了先。
她無奈地笑了笑:"華妃說的是,莞貴人快起來吧。"
甄嬛這才謝了恩,緩緩起身落座,指尖悄悄按了按發(fā)麻的膝蓋。
眾人正說著話,窗外忽然滾過一聲悶雷,緊接著狂風(fēng)卷著雨絲拍打在窗欞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齊妃嚇得縮了縮脖子,手里的帕子都攥皺了:"這天氣,倒像是要下大雨了。"
敬妃望了望窗外愈發(fā)濃重的夜色,憂心忡忡地說道:"皇后娘娘,這雷聲這樣大,恐怕一會兒真要下大雷雨了。夜深露重的,姐妹們回去怕是不便。"
皇后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見閃電劃破夜空,將殿內(nèi)照得一片慘白。
她輕輕頷首:"說的是,這兩天本就多雨。時辰也不早了,你們都散了吧,路上仔細(xì)些。"
眾人謝了恩,便陸續(xù)起身告辭。走到景仁宮外,雨已經(jīng)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宮人們連忙撐開油紙傘,簇?fù)碇鲗m主子往回走。
年世蘭走在最前面,明黃色的宮裙在雨霧中格外醒目。
麗嬪卻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的影子。
啟祥宮離翊坤宮最近,她心里本就發(fā)怵,想著跟在年世蘭身后能壯壯膽子。
剛轉(zhuǎn)過回廊,年世蘭忽然停住腳步,回頭望向后面趕來的甄嬛一行人,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雖說莞貴人好些了,可本宮瞧著,你這臉色還是憔悴得很。想來這幾日噩夢纏身,滋味不好受吧?"
富察貴人聞言,臉色"唰"地白了,她攥著宮女的手,聲音發(fā)顫:"娘娘別說了......那東西有靈性,是會纏人的......"前幾日的流言早已讓她心神不寧,此刻被年世蘭一提,更是嚇得渾身發(fā)抖。
年世蘭斜睨了她一眼,語氣陡然轉(zhuǎn)冷:"你這是被嚇得失了神志?竟敢在本宮面前胡言亂語。"
甄嬛連忙上前一步,柔聲解釋:"華妃娘娘恕罪,富察姐姐想必是前幾日受驚過度了。實在是......宮里這幾日傳得太兇,許多人都說親眼見過些怪事。"
沈眉莊也跟著點頭,聲音里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
"是啊,若不是真有冤魂作祟,皇后娘娘也不會特意請法師來做法事了。只是那冤魂怨氣這樣重,不知法師的法事能不能真的壓得住。"
麗嬪本就心驚膽戰(zhàn),聽到這話更是腿肚子發(fā)軟,她顫聲問道:"法......法師也壓不住嗎?"
年世蘭嗤笑一聲,語氣里滿是不屑:"她死得那樣慘,怨氣能不深嗎?"
她說著,轉(zhuǎn)身便往前走去。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本宮行得正坐得端,沒什么好怕的。"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將宮道旁的柳樹照得鬼影幢幢。
麗嬪嚇得尖叫一聲,死死抓住身旁宮女的胳膊。
甄嬛在后面看著,輕聲說道:"聽說當(dāng)日皇上賜余氏自盡,平日里與她交好的妃嬪竟無一人替她求情,也難怪她死不瞑目,心生怨念了。"
她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前面的麗嬪聽得一清二楚。
麗嬪渾身一僵,腳步都頓住了。她想起那日余氏被拖走時凄厲的哭喊,想起自己當(dāng)時躲在角落里不敢出聲,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眾人繼續(xù)往前走,麗嬪被嚇得魂不守舍,只能渾渾噩噩地跟著。
剛走到分叉路口,她忽然瞥見一道白影從樹后閃過,輕飄飄地掠過宮墻。
"啊——什么東西!"麗嬪尖叫起來,聲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有東西!那里有東西!"
年世蘭在前頭聽見動靜,故意放慢了腳步,回頭假意問道:"怎么回事?大吵大鬧的,像什么樣子!"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閃電亮起,這次眾人都清楚地看見,一道白色的影子正貼著宮墻快速飄過,衣袂翻飛間,仿佛還帶著嗚咽的風(fēng)聲。
麗嬪頓時面無人色,手腳冰涼地癱坐在轎子里,語無倫次地哭喊:"是她!是余氏!她來找我了!不是我害的你!不要來找我?。?
幾個膽小的宮女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連哭都忘了。
甄嬛和沈眉莊對視一眼,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甄嬛連忙上前,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好像是麗嬪姐姐那邊出事了,咱們快去看看!"
兩人匆匆往前趕,身后的安陵容卻腳步一頓,悄悄給身邊的寶鵑遞了個眼神。
寶鵑會意,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麗嬪身上,悄無聲息地隱入了旁邊的暗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