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期感覺腳底踩到什么軟軟的東西,低頭正看見半截腸子掛在石階邊緣,還在微微抽搐。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剛想挪開腳,那東西突然纏上她的腳踝,涼滑的觸感像條剛從化糞池撈出來的泥鰍。
"操!"她掏出美工刀狠狠扎下去,黑綠色的黏液噴了她一褲腿。腸子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松脫開來,掉進樓梯下方的黑暗里?;o期扶著發(fā)燙的巖壁喘氣,十步之內(nèi)又炸開無數(shù)心聲——那些被觸手吞噬的祭品正在哀求,聲音黏膩地黏在她耳膜上。
"為什么要選他......"
"第七個祭品......"
"心頭血......"
美工刀突然嗡鳴起來,刀身上映出她沒什么血色的臉?;o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傷口還在滲血,血珠滴在銀戒指上,立刻被內(nèi)側(cè)的"生"字吸進去,在金屬表面暈開淡淡的紅光。她想起胡老板紙條上的話,突然覺得掌心跳得發(fā)疼。
出口就在頭頂,爬滿常春藤的鐵柵欄后面透進刺眼的陽光。花無期抓住銹蝕的欄桿用力搖晃,鐵鏈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她剛把一條腿跨出去,手腕突然被什么東西攥住,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要去哪兒?"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潮濕的水汽?;o期渾身一僵,感覺血液瞬間凍結(jié)。她認得這個聲音,卻又覺得哪里不對勁——書知言的嗓音本該帶著玉石相擊的清潤,此刻卻像是裹著棉花,悶在喉嚨深處發(fā)不出來。
她慢慢轉(zhuǎn)過頭。
書知言就站在三級臺階之下,背對著出口的光。那些黑色觸手正順著他的脊椎蜿蜒纏繞,在皮膚表面鼓起條條青筋般的輪廓。他的左手恢復(fù)了人形,右手卻維持著爪子形態(tài),黑漆漆的指甲在巖壁上劃出深深的刻痕。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原本純黑的瞳孔變成了渾濁的灰白,像蒙著層磨砂玻璃。
"書知言?"花無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怎么出來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她攥著欄桿的手。那些纏繞在脊椎上的觸手突然蠕動起來,順著脖頸爬上他的臉頰,在嘴角處形成個詭異的笑容。
"別去老槐樹。"他向前走了一步,每走一下,腳下就冒出血紅色的曼珠沙華,"胡老頭在騙你。"
花無期聞到濃烈的腥甜味,比剛才觸手散發(fā)的味道更甚。她看見書知言胸口的衣服破了個洞,玉佩的紅光透過布料滲出來,把那些靠近的觸手燒成灰燼。但新的觸手源源不斷地從黑暗里鉆出來,像貪婪的蛇群纏繞著他的身體。
"跟我回去。"他伸出那只還保持人形的手,掌心向上停在半空,"我們還有事沒做完。"
花無期盯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兩潭死水。十步之內(nèi),她聽見好幾個聲音在他身體里爭吵——有哀求,有嘶吼,還有那個蒼老的聲音在反復(fù)念叨"祭品"。但最清晰的那個,是書知言自己的聲音,微弱卻堅定:
"快走......別信他......"
她突然向后翻出欄桿,后背重重摔在地面。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爬起來時看見書知言的手還停在柵欄內(nèi)側(cè),指甲已經(jīng)深深嵌進木頭里,留下五個血洞。他就那樣站在陰影里看著她,灰白的瞳孔映不出任何光亮,黑色觸手在他身后張牙舞爪,卻始終不敢越過陽光的界限。
"操!"花無期抹了把臉,發(fā)現(xiàn)全是眼淚。她抓起地上的石頭狠狠砸過去,正中書知言的肩膀。那些纏繞在肩膀上的觸手尖叫著縮回去,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傷口——那里插著半片曼珠沙華花瓣,已經(jīng)跟血肉長在了一起。
書知言紋絲不動,只是看著她?;o期突然注意到,他攥著欄桿的手指正在微微顫抖,指節(jié)泛白,像是在努力克制著什么。那些原本爬上臉頰的黑色觸手,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逼退,在皮膚表面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轉(zhuǎn)身就跑,不敢再回頭。銀戒指在掌心燙得嚇人,像揣著塊燒紅的烙鐵。跑過幾條街后,花無期拐進個堆滿雜物的巷子,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她顫抖著攤開手心,那枚銀戒指已經(jīng)變成通體血紅,內(nèi)側(cè)的"生"字扭曲變形,像是在痛苦地掙扎。
"媽的......"花無期把臉埋進膝蓋,突然笑出聲來。笑聲在空蕩蕩的巷子里回蕩,聽著比哭還難聽。她想起書知言最后那個眼神,想起他指尖的顫抖,想起那個沒頭沒尾的吻。原來這就是人間所謂的喜歡?跟地府話本里寫的一點都不一樣,沒有什么海誓山盟,只有血和疼,還有他那句輕飄飄的"等我回來扒你的"。
巷子深處突然傳來塑料袋摩擦地面的聲音?;o期立刻捂住嘴,摸出美工刀藏在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拖泥帶水的黏膩聲響,像是有人穿著濕透的靴子在走路。十步之內(nèi),她聽見對方的心聲——
「找到你了,第七個祭品?!?/p>
花無期猛地站起身,美工刀劃破空氣的瞬間,撞進雙熟悉的眼睛里。
是李秀蓮。
不,準確的說,是穿著李秀蓮皮囊的某種東西。女鬼臉上還掛著生前那種怯生生的笑容,脖子上卻纏繞著黑色的觸手,長發(fā)濕漉漉地滴著水,每一滴落在地上,都開出朵血紅色的曼珠沙華。
"花小姐。"李秀蓮?fù)嶂^笑,聲音甜美得發(fā)膩,"阿生在等你呢。"
花無期感覺手心的銀戒指燙得更厲害了,美工刀在手里微微震顫。十步之內(nèi),她聽見無數(shù)聲音從李秀蓮身體里涌出來——有阿生臨終前的嘶吼,有剝皮刀劃開皮膚的嘶啦聲,還有無數(shù)祭品的哀嚎。最清晰的那句,是書知言帶著血沫的聲音:
「捏碎戒指...」
"阿生說,他等了你三百年。"李秀蓮向前走了一步,巷子里的陰影像是有生命般追隨著她,"就像三百年前那樣,你只要乖乖跟我走......"
"放你媽的屁!"花無期突然罵出聲,美工刀反手抵在自己心口,"阿生的骨架明明在白骨塔里當(dāng)守護者,你他媽到底是什么東西?"
李秀蓮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脖子上的觸手突然繃緊,勒得她皮膚發(fā)青。女鬼的身體開始不自然地扭曲,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響?;o期看見她的眼睛里爬出黑色的絲線,瞳孔迅速被染成墨色。
"守護者?"李秀蓮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像無數(shù)人在同時說話,"那是他的懲罰!三百年前他就該獻祭心臟,是你這個賤人......"
話音未落,花無期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十步之內(nèi)的心聲像潮水般涌來,沖得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閃回——剝皮匠阿生臨死前攥著銀戒指的手,石臺上刻著的"以七情為墨",胡老板紙條上"心頭血飼之"的字樣......
還有書知言被觸手纏住時,心口玉佩那微弱的紅光。
"操!"花無期低吼一聲,美工刀毫不猶豫地劃破掌心。鮮血瞬間涌出來,她抓起銀戒指按在傷口上,任由滾燙的血液滲入那扭曲的"生"字。
李秀蓮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身體像被煮熟的蝦子般蜷縮起來。那些黑色觸手紛紛從她身上脫落,在地面上痛苦地翻滾扭曲,最終化作一灘灘腥臭的黑水。女鬼的身體軟倒在地,重新變回花無期初見時那副蒼白的模樣,只是脖子上多了道猙獰的勒痕,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樣。
巷子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花無期粗重的喘息聲。掌心的銀戒指已經(jīng)不再發(fā)燙,血紅色的"生"字變得黯淡無光,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她癱坐在地上,感覺頭暈?zāi)垦#笫窒乱庾R地按住心口,那里又開始隱隱作痛,跟在白骨塔時被書知言的爪子刺穿時一樣的位置。
"搞什么鬼......"花無期咬著牙罵了句,卻感覺眼角發(fā)燙。她知道現(xiàn)在該去城西找老槐樹,知道胡老板的紙條上說了什么,知道第七個祭品需要心頭血。可她就是動不了,像被釘死在地上,腦子里全是書知言最后那個眼神——灰白的瞳孔里,一絲猩紅的光一閃而過,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絕望。
十步之內(nèi),突然傳來揉紙團的聲音。
花無期猛地抬頭,看見巷口站著個穿著灰色外套的老頭,手里拿著個捏皺的牛皮紙袋。老頭臉上溝壑縱橫,戴著頂舊氈帽,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個叼著旱煙的下巴。最關(guān)鍵的是,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上戴著枚銀戒指,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胡老板?"花無期失聲喊道,美工刀瞬間橫在身前。
老頭沒說話,只是走進巷子,在她面前蹲下?;o期這才看清他的臉——那根本不是胡老板,至少不全是。老頭的左半邊臉布滿皺紋,右眼渾濁不堪;但右半邊臉卻光滑細膩,像是年輕了幾十歲,左眼漆黑明亮,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掌心的銀戒指。
"丫頭片子膽挺大。"老頭咧嘴笑,露出那顆熟悉的金牙,"敢拿心頭血喂詛咒戒指,你比三百年前那個書呆子還瘋。"
花無期感覺心臟猛地一縮。三百年前?書知言?這個半老半少的怪老頭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握緊美工刀,傷口又開始疼了,血順著指縫滴在地上,開出小小的血花。
老頭沒回答,只是從牛皮紙袋里掏出個東西扔給她?;o期接住一看,是片新鮮的槐樹葉,葉片上沾著露水,還帶著泥土的清香。她抬頭想問什么,卻看見老頭的臉正在發(fā)生變化——皺紋像潮水般褪去,白發(fā)變成青絲,左手的斷指處滲出新生的肉芽,一眨眼的功夫,站在她面前的就變成了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
男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領(lǐng)口繡著朵含苞待放的曼珠沙華,跟胡老板給的布包里那件一模一樣。他的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卻泛著淡淡的紅光,嘴角噙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低頭看著她,眼神復(fù)雜得讓人心慌。
"我是胡不歸。"男人在她面前坐下,指尖輕輕拂過她掌心的銀戒指,動作溫柔得不像真人,"也是你要找的老槐樹。"
花無期感覺腦子快要炸開了。胡不歸?老槐樹?這個穿著書知言同款青衫的男人,一邊是白骨塔前那個只剩四根手指的怪老頭,一邊是陰森森的千年古樹?這都什么跟什么!
"你他媽耍我玩呢?"花無期猛地站起來,美工刀指著男人的臉,傷口牽動得她齜牙咧嘴。
胡不歸沒動,只是看著她流血的手掌:"再不處理傷口,你就真成第七個祭品了。"他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跟之前給的孟婆湯解藥一模一樣,"這瓶是真的解藥,喝了能暫時壓制你體內(nèi)的曼珠沙華毒。"
花無期盯著他手里的瓷瓶,又看看他右眼詭異的紅光。十步之內(nèi),她聽不見任何聲音——這個自稱胡不歸的男人,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沒有心聲的存在。
"為什么幫我?"她慢慢后退,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你跟書知言到底什么關(guān)系?還有阿生,李秀蓮,三百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胡不歸仰頭笑起來,聲音清朗得像山間溪流:"你一下子問這么多,讓我先回答哪個?是三百年前書知言怎么把生死簿塞進自己身體里,還是剝皮匠阿生怎么為了保護你被扭斷脖子,或者......"他突然湊近她,溫?zé)岬暮粑鼑娫谒橆a上,"或者講講你自己?講講曼珠沙華化形的小妖精,怎么偷喝孟婆湯想忘記過去,結(jié)果被閻王扔到人間歷劫?"
花無期感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這些事她從未告訴任何人,這個胡不歸怎么會知道?還有偷喝孟婆湯——她明明記得自己只是偷偷舔了一口,那味道又苦又澀,難喝得要死,怎么可能......
"想起來了?"胡不歸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喉嚨,動作曖昧又危險,"孟婆湯最厲害的不是讓人忘記過去,是讓人想起不該想起的東西。"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的右眼,那里面紅光流轉(zhuǎn),像是有無數(shù)曼珠沙華在盛開又凋零,"你以為書知言為什么總戴著那半塊玉佩?你以為生死簿為什么偏偏選他當(dāng)宿主?你以為三百年前阿生為什么寧愿被剝皮剔骨也不肯說出你的下落......"
花無期感覺心口像是被塞進塊燒紅的烙鐵,疼得她無法呼吸。眼前的胡不歸開始模糊,變成書知言蒼白的臉,變成阿生緊握銀戒指的手,變成李秀蓮臨死前不甘的眼神。十步之內(nèi),那些消失的心聲突然瘋狂涌回——
「她只是株不開花的曼珠沙華......」\
「值得嗎?」\
「值得。」
"閉嘴!"她猛地推開胡不歸,美工刀劃破了他的衣袖,露出下面纏繞的紅繩。繩子綁著半塊玉佩,斷裂的截面跟她脖子上戴著的嚴絲合縫。
胡不歸低下頭,看著被劃破的衣袖,突然笑了:"看來你終于想起來了。"他慢慢解開紅繩,將半塊玉佩放在手心,"這才是你真正要找的東西,三百年前你親手掰斷的并蒂蓮玉佩,書知言用了整整三百年才找到的另一半。"
花無期感覺喉嚨發(fā)緊,說不出話來。她看著胡不歸掌心的玉佩,看著自己脖子上的那半塊,看著掌心那枚染血的銀戒指。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地府的曼殊沙華田,阿生在月下為她戴銀戒指的手,生死簿上那個血色的"囚"字,還有書知言被觸手吞噬時,瞳孔里最后那一閃而過的猩紅......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書知言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這些?"
胡不歸將兩半玉佩合在一起,斷裂處嚴絲合縫,散發(fā)出柔和的白光。他抬頭看著她,眼神里的戲謔消失不見,只剩下淡淡的悲傷:"因為他怕你想起來。怕你想起三百年前自己是怎么捅了他一刀,怕你知道第七個祭品根本不是你,而是......"
巷子深處突然傳來骨骼摩擦的聲響,伴隨著濃重的腥甜味。胡不歸臉色一變,猛地將合并的玉佩塞進花無期手里:"來不及解釋了!拿著玉佩去白骨塔舊址,書知言撐不了多久!"
花無期抓住他的手腕:"那你呢?"
胡不歸笑了,右眼里的紅光越來越亮:"我得去拖住'那個東西'。三百年前沒能幫他,這次......"
他的話沒說完,巷子盡頭突然裂開道黑色的縫隙,無數(shù)觸手從中涌出,帶著尖銳的嘶鳴撲向兩人。胡不歸將花無期推開,自己迎著觸手沖了過去。青布長衫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他的身體正在發(fā)生詭異的變化——皮膚變成青綠色,手指長出鋒利的倒刺,腳下的地面突然鉆出無數(shù)根粗壯的樹根,像鎖鏈般纏繞住那些洶涌的觸手。
"快走!"胡不歸的聲音變成了樹木摩擦般的低吼,右眼的紅光已經(jīng)遍布整個眼白,"玉佩能壓制他身體里的'那個東西'!記住,千萬別讓他......"
后面的話被觸手的尖叫吞沒?;o期攥著合并的玉佩,轉(zhuǎn)身沖出巷子。掌心的玉佩燙得嚇人,卻帶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胡老板紙條上那句話的意思——"第七個祭品,需以心頭血飼之",不是用她的心頭血,是用書知言的。
三百年前是這樣,三百年后還是這樣。
花無期感覺眼淚模糊了視線,腳下卻跑得更快。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要去哪兒,只知道書知言在等她,像三百年前那樣,像阿生那樣,像所有被卷入這場詛咒的人那樣,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用自己的心臟,守護著一個可能永遠不會記得他們的人。
街道上突然起了風(fēng),吹得行人紛紛裹緊衣服。花無期跑過街角時,看見路邊的玻璃櫥窗映出自己的影子——臉還是那張臉,眼睛卻變成了血紅色,像兩朵盛開的曼珠沙華。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那里跳得緩慢而沉重,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醒來。
十步之內(nèi),她聽見自己的心聲,清晰而堅定:
「書知言,你給我等著。」\
「欠我的吻,欠我的解釋,欠我的三百年?!筡
「這次,我要命你......」
跑著跑著,花無期突然笑了,眼淚卻流得更兇。人間這條路,原來比地府還要難走。沒有孟婆湯,沒有忘川水,只有那些甩不掉的記憶,和怎么也還不清的債。
她握緊手心的玉佩,感覺書知言的溫度正透過那冰冷的玉石傳來,微弱卻真實。就像那個倉促的吻,就像他說"等我回來扒你的",就像他每次無奈地喊她"花無期你是不是有病"——原來所有的口是心非,所有的隱瞞,所有的痛苦掙扎,都只是因為三個字。
而她,花了三百年才聽懂。
巷子深處傳來樹木斷裂的巨響,伴隨著胡不歸痛苦的嘶吼。花無期加快腳步,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發(fā)生變化——指甲變得尖利,皮膚上浮現(xiàn)出紅色的紋路,十步之內(nèi)的心聲越來越清晰,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曼珠沙華,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原來是這個意思。
花無期抹了把臉,將眼淚擦干。美工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她迎著風(fēng),朝著白骨塔的方向跑去。陽光照在合并的玉佩上,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在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像一條通往過去的路。
只是這次,她不會再回頭了。
\[未完待續(xù)\]白骨塔舊址的石階上積著薄灰,風(fēng)卷起紙灰打著旋撞在花無期膝蓋上。合并的玉佩在掌心發(fā)燙,她看見斷裂處滲出銀絲般的光,順著指縫爬向手腕,在傷口處凝成半朵并蒂蓮形狀的印記。
"來得正好。"
蒼老的聲音從塔頂傳來,混著瓦片松動的脆響?;o期抬頭看見胡老板——或者說占據(jù)胡老板身體的東西,正盤腿坐在殘破的塔尖。他懷里抱著具模糊的人形,黑色觸手從七竅中鉆出,在灰磚上織成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他快撐不住了。"老頭抬起四根手指的左手,指甲縫里還嵌著槐樹葉,"你看,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花無期聞到濃烈的血腥味。書知言蜷縮在那東西懷里,青布長衫被血染成深褐色,心口處的破洞猙獰地敞開著,能看見碎成幾片的玉佩正堵在傷口里,紅光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那些原本纏繞他的觸手此刻正從內(nèi)部蠶食他的身體,皮膚下鼓起條條蠕蟲般的輪廓。
"放開他。"花無期踏碎兩級石階上前,掌心的玉佩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十步之內(nèi),她聽見無數(shù)重疊的心跳聲,最清晰的那個藏在書知言喉嚨里,微弱卻固執(zhí)地跳動著。
"放?"老頭咯咯笑起來,懷里的書知言突然劇烈抽搐,"三百年前你把他釘在往生臺上的時候,怎么不說放開?"他猛地撕開書知言的衣襟,露出心口那半塊早已和血肉長在一起的玉佩,"看看!這就是你送他的定情信物!用生死簿碎片做的鎖魂玉,三百年如一日鎖著他的魂魄,也鎖著......"
"閉嘴!"花無期揮刀劈向最近的觸手。美工刀劃破空氣時發(fā)出龍吟般的震顫,切口處燃起幽藍的火焰,將那些黑色組織燒得滋滋作響。她踩過正在融化的觸手殘骸躍上塔頂,卻在距離書知言三步遠的地方被無形的屏障彈開。
"我說過,第七個祭品必須心甘情愿。"老頭撫摸著書知言汗?jié)竦念^發(fā),后者突然睜開眼,灰白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清明,"你看,他還在等你親手剜了他的心。就像三百年前那樣,把沾著你心頭血的匕首......"
"啊啊——!"
書知言突然發(fā)出困獸般的嘶吼,身體向后弓起成詭異的弧度。心口的玉佩猛地爆發(fā)出刺眼紅光,將老頭震得連連后退。那些從內(nèi)部侵蝕他的觸手痛苦地扭動,在皮膚表面燒出一個個血洞?;o期看見血洞深處有銀色物質(zhì)在流動,像某種液體金屬正順著血管蔓延。
"走......"書知言的右手突然掙脫束縛,指向花無期身后。那只手已經(jīng)開始非人形化,黑色指甲長得能戳穿地磚,卻在即將碰到她臉頰時猛地頓住,指尖劇烈顫抖,"別管我......"
"閉嘴的是你!"花無期抓住他的手腕按在掌心,合并的玉佩瞬間與他傷口處的殘片相吸。兩股紅光交織成網(wǎng),將那些試圖重新纏繞的觸手燒成灰燼。她感覺到書知言身體燙得嚇人,像揣著個即將爆炸的火爐,"你以為裝死很有意思?"
書知言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淚水終于從灰白的眼角滑落。不是透明的液體,而是濃稠的黑血,順著臉頰滴在花無期手背上,像滾燙的烙鐵。十步之內(nèi),他混亂的心聲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疼」\
「對不起」\
「別碰我」\
「想吻你」
花無期的心突然緊縮。她低下頭,吻上他滲著黑血的嘴唇。鐵銹味在舌尖蔓延,伴隨著玉佩灼熱的溫度。書知言的身體僵住,隨即劇烈掙扎,卻被她用盡全力按住后頸。那些在血管里流動的銀色物質(zhì)突然加速,順著兩人相連的手掌涌入她體內(nèi)。
"嘗嘗。"花無期貼著他的嘴唇低語,嘗到他喉嚨里哽咽的嗚咽,"這就是你瞞著我的滋味。"
身后傳來老頭震耳欲聾的咆哮?;o期轉(zhuǎn)頭看見他正在融化,黑色液體順著殘破的塔磚向下流淌,在地面匯聚成不斷蠕動的陰影。那些被吞噬的祭品幻影從陰影中鉆出,面無表情地朝兩人伸出手,喉嚨里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嘶吼。
"祭品......"\
"心頭血......"\
"三百年......"
書知言突然咬住她的嘴唇。血腥味瞬間濃烈,花無期感覺有什么滾燙的東西順著舌尖流入喉嚨,帶著熟悉的玉佩溫度。她睜開眼,看見書知言正看著她,灰白的瞳孔中央裂開道猩紅的縫,像兩朵在灰燼中重生的曼珠沙華。
"現(xiàn)在......扯平了。"他低聲說。
掌心的玉佩突然光芒大盛,融合成完整的并蒂蓮形狀?;o期感覺身體變得輕飄飄的,那些涌入體內(nèi)的銀色物質(zhì)正在修復(fù)她的傷口,同時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她聽見骨骼重組的脆響,看見書知言心口的傷口正在愈合,斷裂的肋骨像藤蔓般重新纏繞生長。
老頭的嘶吼變成尖銳的哀嚎。陰影中的祭品幻影開始消散,露出底下層層疊疊的白骨?;o期認出那是剝皮匠阿生的骸骨,手里還緊攥著枚變形的銀戒指,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的"生"字已經(jīng)被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