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兩害人間行

救護(hù)車的鳴笛聲由遠(yuǎn)及近，紅藍(lán)交替的燈光透過殘破的塔窗，在滿地花瓣上投下晃動的光斑?；o期蹲在巨大的曼珠沙華花叢前，手指穿過血色花瓣的間隙，觸到底下溫?zé)岬钠つw。

書知言的異化還在繼續(xù)。他的身體從腰部開始分化，化作密密麻麻的根莖扎進(jìn)白骨塔的地基，青布長衫被撕裂成條狀，纏繞在新生的花莖上。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半朵并蒂蓮印記正在緩緩旋轉(zhuǎn)，與花無期胸口的印記形成奇妙的共振。

"喂，書呆子。"花無期戳了戳那片正在異化的皮膚，觸感像是溫涼的玉石，"裝花能躲掉欠我的解釋？"

花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幾片花瓣輕撫過她的手背，像是在撒嬌?；o期哼了一聲，卻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想起在地府時，這家伙總抱著生死簿裝高冷，結(jié)果被她撞見偷看三生石上的八卦記錄。那時候他耳尖紅透的樣子，跟現(xiàn)在這株裝死的花簡直判若兩人。

警笛聲突然停在塔下?；o期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對講機(jī)的電流聲，有人在大喊"這里坍塌！請求支援！"。她嘖了一聲，撕下裙擺纏住正在異化的左臂——銀色紋路已經(jīng)蔓延到肩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實在太惹眼。

"待著別動。"她拍拍曼珠沙華花瓣，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本姑娘去打發(fā)他們。"

剛走到塔頂破口處，一道強(qiáng)光就打在她臉上?；o期瞇起眼，看見十幾個穿著橙色救援服的人正舉著探照燈往上看，為首的中年男人拿著喇叭大喊："上面有人嗎？這里很危險，立刻下來！"

"別開槍！"花無期舉起雙手，故意讓聲音抖得像篩糠，"我...我迷路了！你們能不能救救我？"她扯了扯纏在胳膊上的裙擺，露出里面正在愈合的傷口——書知言咬的那口還真不輕。

救援人員的騷動透過十步之內(nèi)傳進(jìn)她耳朵。

「這姑娘怎么上去的？」\

「看她胳膊！好像受傷了！」\

「快準(zhǔn)備云梯！注意安全！」

花無期暗自翻了個白眼。人類就是好騙，隨便裝裝可憐就信以為真。她想起三百年前阿生也是這樣，明明被她氣得跳腳，卻還是會在她闖禍后第一時間跑來收拾爛攤子。那個時候的自己，還不知道所謂的牽掛，原來是這種又酸又澀的滋味。

"小心腳下！慢慢往下走！"消防員架起云梯，一個戴著頭盔的年輕人朝她伸出手?；o期盯著他的臉，突然愣住——這人眉骨上的疤痕，跟三百年前幫阿生送藥的小捕快一模一樣。

十步之內(nèi)，年輕人的心聲清晰傳來：「媽說今天不宜出警...果然遇到怪事...這塔怎么感覺怪怪的...」

花無期心里一動，故意腳底打滑，抓住年輕人胳膊時指尖在他疤痕上輕輕一觸。銀色紋路瞬間閃過，年輕人身體一僵，眼神變得迷茫。

"謝謝你啊，小哥。"花無期沖他甜甜一笑，趁他發(fā)愣的功夫，將一絲微弱的妖力注入他體內(nèi)，"不過你們最好別上去，上面...不太干凈。"

年輕人猛地回過神，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撓著頭傻笑："應(yīng)...應(yīng)該的。你沒事就好。"

花無期跟著他爬下云梯，剛落地就被裹進(jìn)毯子里。幾個醫(yī)護(hù)人員圍上來檢查傷口，七嘴八舌地問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倒塌的古塔上。她眨眨眼，開始胡編亂造："我是來采風(fēng)的大學(xué)生，看到這邊有塔就想上來看看...誰知道突然就塌了...嚇?biāo)牢伊?.."

十步之內(nèi)，醫(yī)護(hù)人員的心聲讓她差點笑出聲。

「這姑娘長得真好看...就是腦子不太好使...」\

「白骨塔早就封了??？保安怎么看的門？」\

「胳膊上這傷看著像...咬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玩這么野？」

花無期假裝沒聽見，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塔頂。那株巨大的曼珠沙華已經(jīng)隱匿在暮色中，只偶爾有幾片血色花瓣隨風(fēng)飄落，像某種不祥的預(yù)兆。她知道書知言沒事——他們的印記還在共振，那種溫?zé)岬穆?lián)系從未消失。

"小姐？小姐？"警察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還好嗎？需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嗎？"

"啊？哦...不用了不用了。"花無期回過神，連忙擺手，"我家就在附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謝謝你們??！"她掏出手機(jī)假裝看時間，實際是想確認(rèn)胡不歸的死活。那家伙最后被觸手淹沒時的嘶吼還回蕩在耳邊，雖然知道老槐樹成精命硬得很，但心里還是有點不踏實。

"那怎么行！你手臂上還有傷..."警察還想說什么，突然被一陣狂風(fēng)打斷。

風(fēng)沙迷得人睜不開眼，遠(yuǎn)處傳來樹木斷裂的巨響?；o期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城西方向——那里，胡不歸本體所在的老槐樹林正升起滾滾黑煙。

十步之內(nèi)，所有救援人員的心聲都變成了同一個字：「冷」

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花無期感覺心口的并蒂蓮印記突然變得冰涼。她猛地推開身邊的人，朝著老槐樹林的方向跑去。

"喂！小姐！你去哪兒！"身后傳來警察的叫喊聲。

花無期沒回頭。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火災(zāi)——胡不歸可是千年槐樹精，普通的火根本傷不了他分毫。現(xiàn)在能讓他本體出事的，只有那個被老頭放出來的"東西"。

還有書知言。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正在減弱，溫?zé)岬母杏X逐漸被冰冷取代。

"操！"花無期罵了句臟話，腳下發(fā)力，銀色紋路在皮膚下亮起，速度驟然加快。路人驚訝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卻只看到一抹紅色殘影閃過街角。

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閻王為什么要把他們?nèi)拥饺碎g歷劫——地府的八卦再精彩，也比不上人間的牽腸掛肚來得讓人頭疼。三百年前是這樣，三百年后還是這樣。她明明只是想當(dāng)個吃瓜群眾，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狗血劇的女主角？

老槐樹林的景象比花無期想象的還要慘烈。原本茂密的樹林變成了焦黑的廢墟，十幾棵需要幾人合抱的古樹都攔腰折斷，斷口處還在冒著黑煙。最中央那棵最大的老槐樹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直徑十幾米的深坑，里面蠕動著黑色的淤泥，散發(fā)出熟悉的腥甜味。

"胡不歸！"花無期沖到坑邊大喊，聲音在廢墟中回蕩，卻沒人應(yīng)答。十步之內(nèi)一片死寂，她第一次感覺如此恐慌——聽不見心聲的空白，比任何嘈雜都讓人害怕。

她咬咬牙，跳進(jìn)深坑里。淤泥沒到膝蓋，冰冷滑膩的觸感讓人作嘔。花無期皺著眉往前走，突然踢到什么硬東西。她彎腰摸索，手指觸到光滑的樹皮，還帶著微弱的溫度。

是胡不歸的本體！他縮成了一棵小樹苗的樣子，只有手腕粗細(xì)，枝葉枯黃，右半邊樹干焦黑一片，滲出粘稠的汁液，像是在流血?；o期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來，發(fā)現(xiàn)樹苗根部纏繞著幾根黑色觸須，正在緩慢地蠶食他的生機(jī)。

"媽的！陰魂不散！"她掏出美工刀就要砍，樹苗突然輕輕晃動，蹭了蹭她的臉頰。

"別...砍..."微弱的聲音從樹干里傳來，像是風(fēng)中殘燭，"他在...我身體里..."

花無期動作一僵，美工刀懸在半空。十步之內(nèi)，她終于聽見胡不歸混亂的心聲——「...跑...告訴書知言...它怕...」后面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痛苦的呻吟。

她皺緊眉頭，仔細(xì)分辨那些破碎的信息。它怕什么？怕玉佩？怕陽光？還是怕...她？

心口的印記突然發(fā)燙，打斷了她的思緒?；o期低下頭，看見并蒂蓮印記正發(fā)出耀眼的紅光，與懷里的小樹苗產(chǎn)生共鳴。那些纏繞在根部的黑色觸須開始冒煙，發(fā)出凄厲的尖叫，像被火灼燒般蜷縮起來。

"原來如此..."花無期恍然大悟。她將小樹苗緊緊抱在懷里，心口貼住他焦黑的樹干。紅光順著接觸點涌入胡不歸體內(nèi)，那些黑色觸須痛苦地扭動，最終化作灰燼消散在空中。

"咳咳..."胡不歸劇烈地咳嗽起來，樹干上的焦黑逐漸褪去，重新抽出嫩綠的新芽，"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花無期撇撇嘴，其實是聽見了他混亂心聲里重復(fù)最多的那個字——「并蒂蓮」。她抱著恢復(fù)生機(jī)的小樹苗爬出深坑，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膝蓋一軟差點摔倒。

"喂！你沒事吧？"胡不歸的聲音里帶著驚慌，樹枝輕輕扶住她的胳膊。

花無期搖搖頭，咬著牙站直身體："沒事...就是有點累。"她感覺體內(nèi)的妖力幾乎耗盡，銀色紋路黯淡下去，心口的印記也恢復(fù)了柔和的光芒。書知言的聯(lián)系沒有增強(qiáng)，但至少不再減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書知言...他怎么樣了？"胡不歸小心翼翼地問，樹枝緊張地蜷縮起來。

花無期看著白骨塔的方向，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不知道。"她輕聲說，"不過我知道他欠我的，肯定會還。"

三百年前的債，三百年后的情，哪有那么容易一筆勾銷。

她抱著小樹苗準(zhǔn)備離開，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o期猛地轉(zhuǎn)身，美工刀瞬間橫在身前，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提著個籃子，正怯生生地看著她。

"姐姐...你見過我媽媽嗎？"小女孩歪著頭問，聲音軟糯糯的，"她叫李秀蓮..."

花無期渾身一僵，感覺血液瞬間凍結(jié)。她認(rèn)得這個孩子——在地府的生死簿上見過無數(shù)次，李秀蓮從未出世的女兒，本該在三百年前就魂飛魄散。

十步之內(nèi)，小女孩的心聲清晰傳來，卻不是屬于孩童的天真爛漫，而是那個蒼老而陰森的聲音——「第七個祭品...終于找到了...」

黑色觸須突然從地下鉆出，像毒蛇般纏向花無期的腳踝。她反應(yīng)極快地向后跳開，卻差點被懷里的小樹苗絆倒。

"小心！"胡不歸大喊，枝葉突然生長變長，將花無期緊緊護(hù)在中間，"是他的殘魂！"

小女孩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皮膚像融化的蠟一樣脫落，露出底下蠕動的黑色觸須。她的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嘴角咧開到耳根，發(fā)出刺耳的笑聲："三百年...我等了三百年...書知言欠我的...你也要一起還！"

"放你媽的屁！"花無期將胡不歸護(hù)在身后，美工刀上燃起幽藍(lán)的火焰，"書知言欠不欠你我不知道，但現(xiàn)在你惹到我了！"

她突然想起胡不歸混亂心聲里的另一個詞——「執(zhí)念」。這個老頭糾纏了三百年，依靠的從來不是力量，而是對書知言和她的執(zhí)念。只要這個執(zhí)念存在，他就永遠(yuǎn)不會消失。

"姐姐...你為什么要罵我..."小女孩突然變回天真爛漫的模樣，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我只是想找媽媽...像三百年前你想找到書知言一樣..."

花無期的心猛地一顫。三百年前...她確實瘋了一樣找了書知言很久，久到地府的彼岸花開花落幾十遍，久到孟婆都勸她放手。那段記憶被孟婆湯模糊了，卻從未真正消失。

黑色觸須趁她分神的瞬間纏上手腕，冰冷滑膩的觸感讓她渾身一激靈。花無期用力掙扎，卻發(fā)現(xiàn)觸須越收越緊，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抓住你了..."小女孩的臉重新扭曲，黑色觸須像潮水般涌來，"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你..."

花無期閉上眼睛，認(rèn)命般地等待死亡降臨。地府兩害之一，曼珠沙華化形，最終還是栽在了一個執(zhí)念成狂的老東西手里。說出去真是丟死人了。

就在觸須即將纏住她脖子的瞬間，一陣熟悉的灼熱感從心口傳來?；o期驚訝地睜開眼，看見血色的花瓣從空中飄落，匯聚成一道紅色的屏障，將黑色觸須擋在外面。

花瓣之中，一個模糊的人影緩緩凝聚。青布長衫，墨發(fā)及腰，心口的并蒂蓮印記閃閃發(fā)光。雖然面容還籠罩在花瓣的光影中看不真切，但花無期還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書知言？"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你他媽...終于舍得來了？"

書知言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無數(shù)血色花瓣從他身后涌出，像潮水般涌向那個扭曲的小女孩。黑色觸須在接觸到花瓣的瞬間開始燃燒，發(fā)出凄厲的尖叫。

"不——??！"小女孩的身體在火焰中痛苦地翻滾，最終化作一縷黑煙消散在空氣中，"我還會回來的——??！"

黑煙散盡后，天已經(jīng)大亮。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血色花瓣緩緩?fù)嗜ィ瑫缘纳碛爸饾u清晰——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臉色蒼白得像紙，走路時微微踉蹌，顯然還沒完全恢復(fù)。

花無期沖過去，一拳打在他胸口："你他媽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書知言沒有躲，只是伸出手，輕輕擦去她的眼淚。他的手掌還是那么涼，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對不起。"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歉意，"讓你擔(dān)心了。"

花無期剛想說什么，突然感覺懷里的小樹苗動了動。胡不歸冒出幾個嫩芽，輕輕戳了戳她的臉："咳咳...那個...你們能不能顧及一下單身樹的感受？"

花無期的臉?biāo)查g紅透，猛地推開書知言，梗著脖子說："誰...誰擔(dān)心你了！我只是怕你死了沒人還我那頓飯錢！"

書知言看著她炸毛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陽光灑在他臉上，驅(qū)散了所有的陰霾，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好。那我請你吃飯，吃到你滿意為止。"

胡不歸在她懷里翻了個白眼：「酸死了...這倆人不去演話本真是屈才了...」

花無期聽見他的心聲，忍不住笑出聲。眼淚還掛在臉上，笑容卻已經(jīng)綻放開來。她想起閻王把他們?nèi)酉氯碎g時暴怒的樣子，想起在地府一起摸魚吃瓜的日子，想起三百年前那些被遺忘的時光。

或許，被扔下人間也不是什么壞事。

"喂，書呆子。"花無期抬頭看向書知言，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躍，"你說...我們要不要在地府開個八卦報社？"

書知言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頭："你啊..."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先把人間的債還完再說吧。"

花無期撇撇嘴，心里卻甜絲絲的。她低頭看了看懷里重新變回小樹苗的胡不歸，又抬頭看了看書知言，突然覺得人間好像也沒那么糟糕。

至少，有個人愿意陪她一起還三百年的債，一起吃遍人間的美食，一起把那些狗血淋漓的過往，都變成可以笑著說出來的八卦。

救護(hù)車的鳴笛聲再次響起，由遠(yuǎn)及近。新的麻煩或許還在等著他們，但花無期一點也不擔(dān)心。畢竟，她可是地府兩害之一，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頭疼的呢？

她拉著書知言的手，轉(zhuǎn)身走向森林外的陽光。銀色紋路在皮膚下隱隱閃爍，心口的并蒂蓮印記溫暖而踏實，懷里的小樹苗打著哈欠，一切都在告訴她——

這場跨越三百年的狗血劇，才剛剛開始。而她和書知言，會是最終笑到最后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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