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裹著七月的熱浪,從敞開的教室窗戶洶涌而入,像是要把整個夏天都塞進這方狹小的空間。我握著鋼筆的手心里沁出一層薄汗,草稿紙上的函數(shù)圖像被暈開的墨跡扭曲得不成樣子。江肆斜倚在鄰桌,淺藍(lán)色校服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他單手撐著桌面,偏頭時不經(jīng)意帶起發(fā)梢,掃過耳尖泛紅的一點,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細(xì)長的陰影,恍惚間像是光與影的交錯。
“喂,小同桌,這題你會不?”他的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亮,尾音卻故意拖得綿長,像是貓兒懶洋洋地甩著尾巴。那雙桃花眼直直盯著我,眼尾自然上挑的弧度像是含著什么甜膩的東西,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我慌亂地別開眼,卻聽見他低低一笑,椅子在地板上拖出細(xì)微的“吱呀”聲。
下一秒,江肆忽然湊近,薄荷混著薰衣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胳膊肘撐在我的桌上,下巴抵著掌心,溫?zé)岬耐孪⒎鬟^我的耳畔:“在寫什么呢?小同桌?!蔽覝喩斫┯玻种械匿摴P“啪嗒”一聲墜地。彎腰去撿時,額頭差點撞上他的下巴,慌亂后仰的瞬間,目光撞進他近在咫尺的眼底。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墨色瞳仁里倒映著我泛紅的臉頰和凌亂的發(fā)絲。他的睫毛輕顫,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在我心尖投下一陣酥麻的顫栗??諝夥路鹜蝗荒蹋皇O滤砩先粲腥魺o的薰衣草香氣縈繞鼻尖,混著窗外飄來的梔子花香,將我層層包裹。
“喲~你們兩口子在干啥呢?”前桌的岑曦突然轉(zhuǎn)過身,馬尾辮甩得老高。她托著下巴,眼睛在我們之間來回打量,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江肆這眼神,比言情小說男主還深情呢!”
我猛地回過神,感覺臉頰燒得滾燙,手忙腳亂地推開江肆。他往后退了退,卻沒躲開岑曦的調(diào)侃,只得佯裝生氣的說“岑曦”江肆倒是眼底笑意更濃:“岑曦同學(xué),要不要也加入我們的學(xué)習(xí)小組?”
“岑曦,你別打擾人小情侶了”
蕭霖遇笑著揶揄道“對對對,走,我們?nèi)チ奈覀兊摹!?/p>
被調(diào)侃后的日子,空氣中仿佛總漂浮著細(xì)密的蜜糖。
江肆依舊會用“小同桌”作開場白,只是說話時睫毛下垂的弧度變得格外溫柔。有時講題講到興起,他的筆尖會不經(jīng)意蹭過我手背,驚起一片細(xì)密的顫栗;午休時,課桌里總會莫名出現(xiàn)一顆草莓味糖果,包裝紙上歪歪扭扭寫著“獎勵認(rèn)真聽講的小同桌”。
每當(dāng)這時候岑曦就會用手捅捅蕭霖遇“你瞧,這后面兩人……嘖嘖嘖”
開學(xué)第一周周五午后,林慧老師踩著細(xì)高跟走進教室,粉筆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噠噠”聲推了推金絲框眼鏡:“下周五,我們?nèi)デ鄭股角镉?。按座位分組,大家做好準(zhǔn)備。學(xué)委,來把學(xué)生郊游通知單發(fā)下去?!苯淌依镱D時響起一片歡呼,岑曦激動地碰掉了我的鉛筆盒,彩色鉛筆滾到我腳邊。
江肆彎腰幫我拾起一支紫色鉛筆,指腹擦過我掌心時故意停留了半秒,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玩味:“小同桌,準(zhǔn)備帶什么好吃的?”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掠過我的手腕,我慌忙抽回手,卻看見他眼底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
放學(xué)鈴聲撕開悶熱的空氣,我攥著學(xué)生郊游通知單回到家。推開門,客廳里一片狼藉。茶幾上散落著摔碎的玻璃碎片,看著我手中的通知單隨后冷哼一聲:“就知道挑我心煩的時候回來。”她染成栗色的卷發(fā)亂糟糟地垂在肩頭,指甲重重敲著手機屏幕,“簽字?別做夢了,家里都要散了還有閑心去玩?”
我捏著通知單的手指發(fā)顫,塑料封皮在掌心硌出紅痕。父親的煙灰缸堆滿煙頭,領(lǐng)帶像條死蛇般纏在沙發(fā)扶手上,他蜷在角落的樣子,和記憶里舉著我看煙花的挺拔身影判若兩人?!白屗グ??!鄙硢〉穆曇敉蝗豁懫穑赣H連頭都沒抬,“孩子好不容易有個盼頭?!?/p>
“你還有臉說話?”媽媽猛地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尖銳聲響,“這個家變成什么樣你不清楚?現(xiàn)在倒成慈父了?宋聽婠,別學(xué)你爸裝模作樣!通知單趁早扔了,省得礙眼!”她轉(zhuǎn)身時帶翻了桌上的相框,七歲那年全家在游樂園的合照應(yīng)聲落地,玻璃裂紋恰好橫在三人交疊的笑臉上。我退回房間時撞翻了相框——七歲那年全家在游樂園的合照,此刻玻璃裂紋橫亙在三人燦爛的笑容之間。隨后,媽媽就出了門。我知道,沒有十天半月,媽媽是不會回來了。
“你媽出軌了?!卑职值穆曇羧缙降伢@雷響起。
深夜臺燈下,我盯著秋游通知單上的家長簽字欄,鋼筆尖在紙上洇出一團墨漬。衣柜里那件嶄新的白色連衣裙突然變得刺眼,早上母親將購物袋砸在我身上的場景又浮現(xiàn)眼前:“就知道亂花錢!”窗外月光爬上窗臺,照著日記本里夾著的草稿紙,江肆的字跡在暗處若隱若現(xiàn):“下次教你數(shù)學(xué)?!?/p>
周五清晨,我將冷掉的白煮蛋塞進書包,聽見父母在客廳摔門而去。大巴車上,岑曦挪開粉色兔子玩偶,朝我招手:“快來!江肆給你占了靠窗位?!蔽覄傋?,身旁的江肆就遞來一杯溫?zé)岬哪滩瑁谀Y(jié)的水珠沾濕了他袖口的薰衣草刺繡:“早上買的,還熱乎?!?/p>
我捧著奶茶,想起今早那枚冷掉的白煮蛋,眼眶突然發(fā)熱。趁沒人注意,悄悄抹了抹眼角。車窗外的梧桐樹飛速倒退,發(fā)動機的轟鳴聲混著同學(xué)們的談笑聲。岑曦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下巴朝斜前方努了努:“看蕭霖遇那個呆子?!?/p>
只見坐在前排的蕭霖遇偷偷往岑曦的書包側(cè)袋里塞東西,他身形高大,此刻卻像個笨拙的大熊,漲紅著臉,耳朵尖都泛著粉色。好不容易塞進去,又慌慌張張地坐直身子,假裝專注地看向窗外。
岑曦“噗嗤”笑出聲,從側(cè)袋里掏出個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草莓味的牛軋?zhí)牵骸懊刻熳冎铀?,也不嫌累?!彼焐舷訔?,卻小心翼翼地把糖盒收進書包最里層。
我打趣道:“還說人家呆子,你不也偷偷樂在其中?”岑曦臉頰泛紅,伸手來掐我:“宋聽婠!看我不收拾你!”兩人笑鬧間,江肆轉(zhuǎn)過身,目光溫柔地看著我,遞來有線耳機的另一邊:“聽首歌?”
音樂緩緩流淌,我靠在窗邊,望著飛馳而過的景色漸漸出神。忽然肩頭一沉,江肆的校服外套輕輕蓋在了我身上,帶著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我抬頭看他,卻見他假裝專注地玩手機,通紅的耳尖卻出賣了他。
青嵐山的石階蜿蜒在野菊叢中。當(dāng)我蹲下身系鞋帶時,身后傳來刺耳的嗤笑。江珍妍踩著十厘米的馬丁靴斜睨著我,故意將奶茶潑在我腳邊:“裝什么柔弱?連鞋帶都系不好?”奶茶漬迅速暈染開,弄臟了我特意換上的白色帆布鞋。
“江同學(xué)這么閑?”江肆不知何時擋在我面前,桃花眼冷得像結(jié)了冰,“不如幫導(dǎo)游搬物資?聽說那邊缺人抬烤架?!彼麖澭鼡炱鹞业袈涞陌l(fā)圈,指尖擦過我泛紅的耳尖時壓低聲音:“別怕,有我在?!?/p>
野餐時,大家圍坐在一起分享食物。蕭霖遇默默把自己準(zhǔn)備的零食都推到岑曦面前,見她愛吃某樣?xùn)|西,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江肆從帆布包里取出藍(lán)白格子布包時,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瓷碗里躺著六塊金燦燦的鮮花餅,表面撒著細(xì)碎的糖霜,玫瑰與蜂蜜的甜香混著薰衣草氣息,瞬間漫過整個山坡。
“特意讓我媽做的低糖款?!彼弥窈炋羝鹨粔K遞到我唇邊,耳尖紅得像熟透的草莓,“上次看你吃普通款會抿嘴,是不是覺得太甜了?”酥皮在齒間簌簌碎裂,內(nèi)餡里藏著的桂花蜜帶著清冽的甜,比以往的鮮花餅多了份心意。
夕陽把云層染成蜜橘色時,江肆突然拉起我的手往山頂跑。我們穿過層層疊疊的野菊叢,他校服后擺揚起的弧度像振翅的蝶。在最高處的觀景臺,他變魔術(shù)般從背后掏出朵野菊花別在我發(fā)間:“和鮮花餅最配的,是我的小同桌?!鄙斤L(fēng)卷起他額前碎發(fā),我看見他悄悄紅透的耳尖,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燙人。
返程的大巴上,我疲憊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睜眼一看,江肆正紅著臉,把一個精致的盒子塞進我手里,小聲說:“我媽親手做的鮮花餅,在車上……我看見你哭了。別再傷心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真摯而溫柔,像冬日里的暖陽。我緊緊握著盒子,轉(zhuǎn)頭看向岑曦。她正和蕭霖遇小聲說著話,蕭霖遇小心翼翼地把野菊花編成花環(huán),輕輕戴在她頭上。兩人相視而笑的模樣,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邊。
車窗外,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微風(fēng)輕拂,帶著野花的芬芳。手中的鮮花餅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那不僅僅是美味的點心,更是少年用笨拙的方式給予的溫柔。我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忽然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讓時光永遠(yuǎn)停留在這個被野菊與酥香浸染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