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穆瑞家出來時，雪已經(jīng)停了。徐文冬揣著穆瑤塞給他的一把奶糖，一路踢著路邊的積雪，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徐情文跟在后面，羽絨服口袋里的暖手寶還帶著余溫，想起穆瑞最后說的那句“等我”，腳步不由得輕快了些。
剛到巷口，就看見二嬸叉著腰站在奶奶家門口。看見他們回來，嗓門立刻提了起來：“徐情文你可算回來了！三奶奶剛才來送年禮，問你怎么不去拜年，我說你在屋里看書，結果人家說看見你去了別人家——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大過年的往人家跑，像什么話！”
徐文冬把奶糖往兜里一揣，梗著脖子反駁：“二嬸你胡說！我們是去穆哥家吃飯，他媽請的！”
“請的？我看是上趕著去吧！”二嬸斜著眼睨徐情文，“也不看看人家穆瑞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腿那樣了還往上湊，我看你就是想攀高枝！”
“你閉嘴！”徐情文猛地停下腳步，臉漲得通紅，“不許說他！我們?nèi)ニ页燥堅趺戳?？總比你背后說人閑話強！”
“反了你了！”二嬸揚手就要打過來，被徐文冬死死抱住胳膊：“你別打我姐！”正拉扯著，奶奶從屋里出來，拄著拐杖往地上一磕：“吵什么吵！大過年的像菜市場一樣！”
看見奶奶，二嬸立刻換了副臉色，湊過去添油加醋：“媽您看情文，去穆家吃飯也不說一聲，三奶奶都誤會了……”
“誤會什么？”奶奶瞪了徐情文一眼，“女孩子家不學好，整天跟男孩子混在一起，傳出去像什么樣子！穆瑞那孩子是不錯，可現(xiàn)在腿成那樣，你跟著他能有什么好處？我看劉家那小子就挺好，改天讓你媽帶你去見見?！?/p>
“我不嫁！”徐情文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我還要讀書，我不嫁人！”
“讀再多書有什么用？”奶奶的拐杖又往地上磕了磕，“遲早是別人家的人！我告訴你徐情文，這事由不得你，下周必須跟你媽去見劉家小子！”
徐情文咬著唇?jīng)]說話，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徐文冬追上來，把兜里的奶糖全塞給她：“姐你別生氣，奶奶就是老糊涂了。劉家那小子我見過，上次在游戲廳欺負人，特別討厭！”
看著弟弟認真的臉，徐情文心里的委屈突然涌了上來，眼眶一紅，卻還是扯出個笑：“知道了，姐不生氣。你趕緊回屋吧，別讓奶奶看見了又說你?！?/p>
關上門，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徐情文趴在窗臺上，看著遠處穆瑞家的方向，燈火明明滅滅。手機在桌上震動，是穆瑞發(fā)來的消息：“到家了嗎？我媽說讓你明天再來，她給你做糖醋排骨?！?/p>
她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才慢慢敲：“明天可能去不了了，奶奶讓我在家待著?！?/p>
那邊幾乎是秒回：“是不是你奶奶說什么了？”
徐情文鼻子一酸，打字的手開始發(fā)抖：“沒有，就是有點累?！?/p>
“累了就早點休息?！蹦氯鸢l(fā)來個抱抱的表情，“別想太多，有我呢?！?/p>
看著那四個字，徐情文突然覺得鼻子更酸了。她把臉埋進臂彎里，眼淚無聲地掉下來，打濕了袖口。
第二天一早，徐情文被院子里的說話聲吵醒。她披了件外套走到窗邊，看見劉家那小子正跟爺爺坐在堂屋喝茶，二嬸在旁邊笑得一臉諂媚。心里咯噔一下，轉身就往被子里鉆，卻被奶奶一把掀開被子：“都什么時候了還睡！趕緊起來梳洗打扮，跟劉家小子聊聊天！”
“我不起來！”徐情文把臉埋進枕頭里，“我說了不嫁！”
“由不得你！”奶奶的聲音拔高了八度，“今天這事必須定下來！劉家說了，只要你點頭，立刻給我們家蓋三層樓，還給你爸換輛車！”
“我不要！”徐情文猛地坐起來，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睛紅得像兔子，“我要讀書，我要考大學，我不要嫁給他！”
“讀大學有什么用？”奶奶氣得發(fā)抖，“能當飯吃嗎？劉家條件這么好，你嫁過去就是享福！”
“我不稀罕！”徐情文掀開被子就往外跑，卻被劉家那小子堵在門口。他吊兒郎當?shù)匾兄T框，嘴角撇出個自以為帥氣的笑：“徐情文，我媽說了，只要你跟我處對象，以后你想要什么我包了。”
“滾開！”徐情文用力推開他，往門外跑。二嬸在后面追著喊：“你給我回來！徐情文你要是敢跑，就別認我這個二嬸！”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直到跑出巷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手機，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毛衣。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凍得她瑟瑟發(fā)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見穆瑞家的單元樓，才腿一軟，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徐情文？”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抬起頭，看見穆瑞坐在輪椅上，被穆瑤推著從單元樓里出來。穆瑞的眼睛里滿是驚訝，“你怎么在這兒？穿這么少不冷嗎？”
看見他，徐情文的眼淚掉得更兇了。穆瑤趕緊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她圍上，穆瑞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眉頭皺了起來：“怎么哭了？是不是你奶奶又說你了？”
徐情文點點頭，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穆瑞聽完，臉色沉了下來：“你別怕，跟我回家。”
“可是……”
“別可是了?！蹦氯鸫驍嗨Z氣堅定，“有我在，沒人能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p>
穆瑤推著穆瑞，徐情文跟在旁邊，三個人慢慢往單元樓走。穆瑤突然說：“情文姐你別擔心，我爸昨天還說呢，要是誰敢欺負你，他就帶著我大伯大姑爺去你家理論！”
徐情文忍不住笑了出來，眼眶卻更紅了。
到了穆瑞家，穆母看見徐情文凍得發(fā)抖，趕緊把她拉到暖氣旁邊，又給她找了件穆瑞的厚外套披上：“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穆瑤把事情跟穆母說了一遍，穆母聽完，氣得拍了下桌子：“哪有這樣的奶奶！情文你別怕，今天就在我們家待著，看他們誰敢來搶人！”
穆父從書房出來，手里拿著個保溫杯：“別生氣了，嚇到孩子。情文啊，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先在我們家住著，等你奶奶氣消了再說?！?/p>
徐情文看著眼前這一家人，心里暖烘烘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穆瑞遞了張紙巾給她，低聲說：“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p>
“誰哭了。”徐情文吸吸鼻子，把紙巾攥在手里。
中午吃飯的時候，張磊突然說：“情文姐，要不你就嫁給小瑞哥吧！這樣你奶奶就不敢逼你了！”
穆瑞一口湯差點噴出來，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張磊你胡說什么！”
“我沒胡說啊。”張磊撓撓頭，“你看你倆多般配，而且我爸不是說了嗎，你除了腿不好，別的都好。”
“張磊！”穆瑞拿起個饅頭假裝要砸他，卻被穆瑤攔?。骸案缒銊e打他，他說的是實話啊?！?/p>
“就是就是。”穆陽跟著起哄，“情文姐，我哥對你多好，你就從了他吧！”
穆瑞的臉更紅了，徐情文也低著頭，臉頰發(fā)燙。穆母笑著打圓場：“你們這些孩子，別瞎起哄。情文還小，先好好讀書?！?/p>
吃完飯，孩子們都去客廳看電視，穆瑞讓徐情文陪他去房間拿本書。剛進房間，穆瑞就從抽屜里拿出個盒子遞給她：“給你的?！?/p>
徐情文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條銀色的項鏈，吊墜是個小小的星星。她驚訝地抬起頭：“這是……”
“上次你說喜歡星星，我就讓我媽幫我挑了一個?！蹦氯饟蠐项^，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想等你生日再送的，現(xiàn)在提前給你?！?/p>
徐情文拿起項鏈，指尖輕輕摩挲著星星吊墜，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抬頭看著穆瑞，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星光。
“謝謝你，穆瑞?！?/p>
“不客氣?！蹦氯鹦α诵Γ劢菑潖澋?，“我?guī)湍愦魃习伞！?/p>
徐情文點點頭，轉過身。穆瑞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脖頸，把項鏈戴上。他的指尖有點涼，觸得她脖子癢癢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好了。”穆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徐情文轉過身，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兩人離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很好聞。穆瑞的臉慢慢靠近，她的心跳越來越快，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客廳里突然傳來張磊的尖叫：“小瑞哥！你快出來！你快看我給你發(fā)的視頻！”
兩人猛地分開，都有點尷尬。穆瑞咳嗽了一聲：“我出去看看。”
徐情文點點頭，摸著脖子上的項鏈，臉頰發(fā)燙。
剛到客廳，就看見張磊舉著手機，一臉興奮：“小瑞哥你看，這是我昨天拍的你走路的視頻，我給你放慢了，你看你是不是快好了？”
穆瑞瞪了他一眼：“你拍這個干什么？”
“我就是覺得你快好了嘛?！睆埨谄财沧欤澳憧茨悻F(xiàn)在坐輪椅都能自己挪到沙發(fā)上了，說不定過幾天就能走路了。”
“別瞎想了?！蹦氯饑@了口氣，“醫(yī)生說還得好幾個月呢?！?/p>
“我才沒瞎想。”張磊不服氣，“我媽說，心情好病就好得快。你看你最近心情多好，肯定好得快?！?/p>
穆瑤也跟著點頭：“就是，哥你最近笑的次數(shù)都多了。我覺得你肯定能快點好起來，到時候就能陪情文姐去看電影了。”
“你們能不能別總提情文姐?！蹦氯鸬哪樣旨t了，“再說了，我這腿……”
穆瑞的話卡在喉嚨里，正想反駁，穆陽突然指著他的腿怪叫起來：“哥！你快看你的腳！”
眾人齊刷刷低頭，只見穆瑞搭在輪椅踏板上的右腳不知何時微微抬起，鞋跟離了板子半寸。他自己也愣了愣，像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腿還有知覺似的，下意識想把腳放回去，腳踝卻輕輕動了動。
“動了動了！”張磊把手機懟到他臉前，“我就說你快好了吧！”
穆瑞皺著眉試了試，左腿也跟著顫了顫。穆母手里的蘋果“咚”地掉在果盤里，慌忙湊過來：“穆瑞？你試著抬抬腿？”
他咬著牙攥緊輪椅扶手，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徐情文的心提到嗓子眼，手指無意識絞著穆瑞外套的衣角。就在這時，穆瑞的左腿突然往前挪了半寸，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下，卻讓客廳瞬間安靜得能聽見掛鐘滴答聲。
“我的老天爺！”大伯從陽臺沖進來，手里還攥著半截沒抽完的煙，“這是要好了？”
穆瑞喘著氣搖搖頭，臉上卻泛著異樣的紅：“可能是……巧合。”話音未落，他突然按住扶手想撐起身，輪椅猛地一晃，嚇得穆瑤尖叫起來。徐情文眼疾手快扶住輪椅，卻見穆瑞借著這股勁，竟真的從輪椅上挪到了沙發(fā)邊。
“哥你慢點！”穆陽想去扶，被穆瑞一把揮開。他扶著沙發(fā)靠背，膝蓋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卻固執(zhí)地想站直。穆父趕緊去搬椅子，剛把椅子放穩(wěn)，就見穆瑞往前邁了一步——雖然踉蹌得像剛學步的娃娃，腳掌卻實實在在踩在了地板上。
“走了走了！”張睿跳得比誰都高，“小瑞哥會走了！”
徐情文捂住嘴，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穆母拉著穆父的胳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穆瑞又走了兩步，突然朝徐情文伸出手，眼里閃著冒險般的光：“過來?！?/p>
她吸著鼻子走過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手心全是汗，卻握得很緊，帶著她往陽臺挪。路過客廳時，穆瑤舉著手機狂拍，嘴里喊著“我要發(fā)朋友圈”，張磊和穆陽跟在后面拍手，活像兩只歡脫的小麻雀。
陽臺的風帶著雪的涼意，穆瑞卻笑得比陽光還暖。他低頭看著徐情文脖子上的星星項鏈，突然低頭在她耳邊說：“醫(yī)生說的對，好心情比什么都管用。”
徐情文剛要說話，就聽見客廳里傳來穆瑤的尖叫：“媽！哥把情文姐拉到陽臺親嘴啦！”
穆瑞的耳朵“騰”地紅了。徐情文轉身想去捂穆瑤的嘴，卻被他重新拉住。這次他沒再猶豫，輕輕把她往懷里帶了帶，聲音低得像怕驚著誰：“等我完全好了，就帶你去放風箏?！?/p>
遠處突然響起煙花聲，大概是誰家把沒放完的煙花又找了出來。穆瑞抬頭看向夜空，眼里的光比煙花還亮。徐情文看著他扶著欄桿慢慢站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他說過要帶她去看星星——原來有些承諾，比星星來得還要快。
客廳里，穆母正對著電話喊得歡：“對對對！穆瑞能走路了！醫(yī)生說奇跡……什么？已經(jīng)在樓下了？”
穆瑞轉過頭，正好對上徐情文的笑眼，突然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什么？”
“笑你說話不算數(shù)?！彼谄鹉_尖，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你說要等能走路才去看電影，我看明天就能去?！?/p>
穆瑞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像藏著一整個春天的風。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暖暖的。徐情文想，這個冬天很快要過去了，春天也快要來了。到那時，積雪會融化，傷口會愈合，而他們，會像這房間里的陽光一樣，溫暖地依偎在一起，笑著走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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