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陛上的青煙還在盤旋。云兒小手揪著我衣領不放,指尖燙得嚇人,像是把剛才那塊暖玉的溫度全吸進了身體里。
"娘娘..."
秦風的聲音有點發(fā)抖。我低頭看見他握著的鳳凰錦緞已經燒成了灰,火盆里還有沒燃盡的邊角,灰燼里隱約露出半張人臉的輪廓。
父親突然伸手把我往身后一擋。他站在我和殿門外涌進來的宮人之間,玄色披風上沾著的雪水正往下滴,在金磚地上洇出深色痕跡。
"太廟死了七個人。"父親的聲音冷得像淬過冰的刀,"都是守夜的內侍,喉管被什么東西生生捏碎了。"
云兒突然松開我的衣領,小手伸向父親的臉。他抓到父親下巴上的胡子,用力扯了一下。
"疼!"父親皺眉,卻沒躲開。云兒咯咯笑起來,小臉紅撲撲的,像是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我蹲下身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這孩子自打出生就體弱,前些日子還咳過一陣子。現(xiàn)在又受了驚,怕是要發(fā)熱。
"抱去偏殿休息。"我說著要起身,卻被父親按住肩膀。
"先看完這個。"他從懷里掏出個牛皮卷軸,遞給我時指尖還帶著寒意,"錦衣衛(wèi)剛送來的。寧王府搜出的賬本,上面有七位老臣的名字。"
我展開卷軸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那些名字在晨光里泛著青白的顏色,像是寫在紙上的尸骨。
"戶部尚書李大人..."我念到第一個名字時,聽見殿外傳來腳步聲。幾個宦官抬著軟轎過來,轎簾上繡著龍紋。
"娘娘。"為首的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太后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父親突然冷笑一聲:"太后?她不是自從淑妃失蹤后就閉死關了嗎?"
我抱著云兒站起來,裙擺掃過火盆里未燃盡的灰燼。那些灰落在金磚地上,像是撒了一地黑梅花。
"父親。"我回頭看他,"讓鎮(zhèn)北軍把守六宮,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進出。"
父親點點頭,玄鐵護腕在晨光里閃了一下。
軟轎穿過紫藤花架時,我聽見云兒在我懷里發(fā)出困倦的哼唧聲。他小臉貼在我頸窩,呼吸溫熱,跟剛才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判若兩人。
轎外傳來更鼓聲,敲的是申時。暮春的風卷著桃花瓣飄進轎簾,落在云兒蜷起的小手上。
太后的慈寧宮比記憶中更冷。十二扇紫檀屏風圍成個圈,屏風上畫著的仙鶴仿佛隨時會振翅飛走。正中的鎏金鳳椅空著,只有幾縷檀香在殿內盤旋。
"太后呢?"我問領路的宮女。
宮女還沒開口,屏風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出來,黃袍上沾著香灰,發(fā)髻散亂。
"宋辭..."朱志鑫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扶著屏風站穩(wěn),眼神渙散,臉上帶著道新鮮的血痕,"你來...看朕嗎?"
我愣在原地。云兒在我懷里動了動,小手抓住我的衣襟攥緊。
"陛下不是在五日前..."我話說一半就說不下去了。那天的馬車里,朱志鑫的身體明明已經涼透了。
他忽然笑了,嘴角咧開一道猙獰的弧度:"你是不是以為...朕真的死了?"
云兒突然"哇"地哭出聲來。他小手拍打我的胸口,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朱志鑫踉蹌著往前兩步,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朕確實死過一次...就在太廟的地窖里。寧王那狗賊,他給朕灌了假死藥..."
我往后退一步,后背撞上漢白玉欄桿。云兒哭得喘不過氣來,小臉漲得通紅。
"娘娘!"秦風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他舉著長槍沖進來時,朱志鑫正伸手要碰云兒。
"別碰他!"我厲聲喝道,同時把云兒抱得更緊。
朱志鑫的手僵在半空。他眼底掠過一絲痛楚,卻很快被瘋狂取代:"你以為朕不知道嗎?這些年你在邊關...跟那個遼東總兵..."
"夠了!"父親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他提著劍站在陽光里,甲胄上的雪水已經化了大半。
朱志鑫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凄厲得像野獸。他轉身朝屏風后喊:"出來吧!讓他們看看你們的真面目!"
兩個身影從屏風后走出來。為首的是個老婦人,穿著皇太后命服,臉上涂滿脂粉,卻遮不住眼下的青黑。另一個是名宮裝女子,容貌與二十年前失蹤的淑妃一模一樣。
"當年..."太后開口時,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當年淑妃勾結外敵,本宮才讓人..."
"住口!"父親突然暴喝一聲,長劍出鞘三寸,"這些事不該在這里說。"
我抱著云兒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殿柱。云兒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小手緊緊抓著我衣襟,指甲都掐進去了。
淑妃...或者說她的替身...突然看向我懷里的云兒。那目光讓我渾身發(fā)冷。
"找到了..."她喃喃自語,"終于找到了..."
朱志鑫突然撲過來搶云兒。我抱著孩子往后躲,卻被臺階絆倒。云兒從我懷里滾出去,摔在青磚地上。
"不要!"我尖叫著要去抓他,卻被朱志鑫拽住手腕。
父親的劍鋒抵住朱志鑫咽喉時,淑妃的替身已經抱起了云兒。那女人嘴里哼著奇怪的曲調,云兒在她懷里掙扎,卻像被施了咒一樣漸漸安靜下來。
"他有鳳凰印記。"淑妃的替身撫摸云兒后頸,"跟我當年一樣..."
我突然想起云兒出生那日,接生嬤嬤說過他后背有朵朱砂痣。當時我以為只是巧合。
父親的劍尖逼得更近,朱志鑫喉結滾動:"放開云兒!他是我兒子!"
"是你弟弟的。"太后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當年淑妃跟三皇子...他們在桃隱..."
我腦中轟然炸開。難怪朱志鑫當年不肯圓房,難怪他會在大婚夜枯坐天亮。
淑妃的替身突然轉身往外跑。父親追上去時,她已經抱著云兒躍上了屋梁。
"快攔住!"我嘶喊著沖出去,卻被朱志鑫死死抱住。
"別動!"他咬牙切齒地說,"否則我就掐死你!"
父親追到半空,硬生生折返。因為那女人已經抱著云兒站在慈寧宮的飛檐上,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娘娘..."秦風的聲音發(fā)顫,"要不要放箭?"
"不行!"我掙扎著要起身,卻被朱志鑫勒得喘不過氣,"會傷到云兒..."
淑妃的替身突然笑了。她看著我,眼神竟有幾分溫柔:"別擔心,我會好好教他...就像當年教我兒子那樣..."
她說完就縱身躍下飛檐。父親幾個起落追到屋脊邊緣,卻只抓住一片飄落的衣角。
朱志鑫的手突然松開。他踉蹌著往后退,眼神呆滯地看著那片衣角飄落。
"他們要去哪?"我抓住他的衣襟,指甲幾乎掐進肉里,"告訴我!"
他搖搖頭,嘴角扯出苦澀的笑:"去找鳳凰印...在漠北..."
暮色再次染紅宮墻時,我站在城樓上望著北方。寒風卷著沙塵撲在臉上,混著眼淚的咸澀。
父親把披風披在我肩上:"三百精騎已經在城門候著。"
我摸出懷里的半塊暖玉,它依然滾燙如初。遠處,最后一抹夕陽正消失在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