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清晨,寒氣還沒散透。望江樓前人煙稀少,店小二裹著棉襖,哈著白氣在擦門板,木頭被凍得邦邦硬。沈知微攏了攏身上的素色長衫,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從江邊游回岸后,她找了處僻靜的蘆葦叢換上早就藏好的男裝,現(xiàn)在渾身上下還帶著江水里的濕冷,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
"客官里面請。"店小二熱情地招呼,眼睛卻在她一身粗布衣服上打轉(zhuǎn)。
沈知微沒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徑直往里走。樓梯是老舊的杉木做的,踩上去"吱呀"作響,在空蕩蕩的大堂里格外清晰。二樓比樓下更暗些,幾扇窗戶都糊著厚紙,空氣里飄著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陳年的書卷味混著藥材味,還有淡淡的檀香。
東廂房在走廊最里頭。沈知微停下腳步,側(cè)耳聽了聽。周圍很安靜,只有遠(yuǎn)處街道上傳來的幾聲狗吠。她伸出手,手指在門板上輕輕敲了三下。
篤、篤篤。
"客自何方來?"門內(nèi)傳來一個(gè)男人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情緒。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壓著喉嚨,讓聲音聽起來沙啞些:"吳江采蓮人。"
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咔噠"一聲輕響,門開了條縫。一道銳利的目光從門縫里射出來,上下打量著她。沈知微握緊了藏在袖中的青銅鼎碎片,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進(jìn)來吧。"門被拉開,一個(gè)身著青衫的中年男人側(cè)身讓她進(jìn)去。
雅間不大,靠窗擺著一張花梨木桌,上面攤著幅泛黃的輿圖,旁邊放著個(gè)青瓷茶杯,茶水還冒著熱氣。屋子中央立著個(gè)書架,塞滿了書,角落里燃著個(gè)小小的炭盆,散著微弱的熱氣。
青書先生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灰蒙蒙的江面。他身形清瘦,頭發(fā)用一根木簪綰著,青色長衫洗得有些發(fā)白,看起來就像個(gè)普通的落魄文士。
"蘇姑娘讓你來的?"他沒回頭,聲音平平的。
沈知微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眼睛快速掃過房間:"她來不了了。"
青書緩緩轉(zhuǎn)身,這才露出正臉。他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面容清癯,兩鬢有些斑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銳利得像鷹隼,仿佛能看穿人心。
"她出事了?"他往前走了兩步。
沈知微從懷里掏出那個(gè)沾著血的鱗片,遞了過去:"吳江底下,靖國公的人引了巨鱔。她讓我把這個(gè)帶給你。"
青書接過鱗片,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云紋。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觸碰什么珍貴的東西,眼神里閃過一絲沈知微看不懂的情緒。
"她還說了什么?"他抬頭看她,目光比剛才柔和了些。
"三月初七,望江樓東窗。"沈知微報(bào)出鱗片背面的字,"還有,讓我找青書先生。"
青書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吳江下面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她是蘇婉兒,知道靖國公私藏兵符,還知道..."沈知微停頓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她脖頸上有銀色鱗片,跟你袖口露出來的一樣。"
青書的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cái)n了攏袖口。"你還看到了什么?"
"八卦爐,青銅鼎,還有先帝的臉。"沈知微往前走了兩步,"她說鼎里有遺詔,可我只看到一個(gè)'靖'字。"
青書沒說話,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眼睛盯著攤開的輿圖。沈知微注意到,輿圖上用朱砂圈著幾個(gè)地方,其中一個(gè)就是吳江下游的某個(gè)港口。
"先生不是普通的文士吧?"沈知微突然開口,"吳江之事牽涉甚廣,你若只是蘇婉兒的故人,未必敢蹚這渾水。"
青書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yáng):"哦?那你覺得我是什么人?"
"先帝的人。"沈知微篤定地說,"蘇婉兒父親是先帝近侍,你是前朝史官。你們一直在查先帝駕崩的真相。"
青書的表情終于變了,眼神里滿是驚訝。"你怎么知道這些?"
"猜的。"沈知微笑了笑,"上次在丞相府地牢,靖國公說漏了嘴。再加上吳江看到的那些,不難推斷。"
就在這時(shí),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是桌椅翻倒的聲音。青書臉色大變,"噌"地站了起來。
"不好!"他一把推開窗戶,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
沈知微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嘩啦"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踹開,幾個(gè)黑衣蒙面人闖了進(jìn)來。他們動作迅速,手里都拿著明晃晃的短刀,直撲青書而去。
"保護(hù)好自己!"青書低喝一聲,反手抽出腰間的軟劍。劍光一閃,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慘叫一聲,捂著脖子倒在地上,鮮血從指縫里涌出來。
沈知微慌忙退到墻角,拔出袖中藏著的短匕首。她雖出身名門,學(xué)過些防身術(shù),卻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打斗。黑衣人的招式狠辣,招招致命,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
青書的劍法精妙絕倫,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黑衣人中。他左手始終護(hù)著腰間,右手劍舞得密不透風(fēng)。沈知微注意到,他的袖口在打斗中卷了起來,露出小臂上的銀色鱗片,與蘇婉兒脖頸間的一模一樣。
"是靖國公的人?"沈知微大聲問道。
"十有八九!"青書一邊格擋一邊回話,"他們是沖著輿圖來的!"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黑衣人突然從懷里掏出個(gè)煙霧彈,往地上一摔。濃煙瞬間彌漫開來,嗆得人睜不開眼睛。沈知微屏住呼吸,靠聽覺判斷周圍的動靜。
"快走!"青書的聲音在濃煙中響起。
沈知微摸索著往前走,突然撞到一個(gè)東西。她伸手一摸,是個(gè)書架。奇怪的是,書架居然晃動了一下。她心里一動,用力一推,書架果然移開了,露出后面的暗門。
"這邊!"沈知微喊道。
青書很快沖了過來,拉著她鉆進(jìn)暗門。里面是條狹窄的通道,僅容一人通過。青書在墻上摸索了一下,通道里亮起微弱的燈火。
"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沈知微一邊跑一邊問。
"可能是我暴露了行蹤。"青書臉色凝重,"我們得盡快離開京城。"
通道不長,很快就到了盡頭。青書打開暗門,外面是條僻靜的小巷。他探頭看了看,確認(rèn)沒人后才拉著沈知微出去。
"跟我來。"他低聲說,帶著沈知微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破舊的院子前。
院子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院子里長滿了雜草。青書打開院門,帶著沈知微走進(jìn)正屋。屋里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暫時(shí)安全了。"青書松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他解開衣領(lǐng),沈知微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左肩中了一刀,鮮血染紅了半邊衣服。
"你受傷了!"沈知微驚呼道,連忙上前查看。
"沒事,小傷而已。"青書擺擺手,從懷里掏出個(gè)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傷口上,"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很快就好。"
沈知微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心里更加確定,他絕不是普通的史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她再次問道。
青書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罷了,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我確實(shí)是前朝史官,當(dāng)年受先帝之托,暗中調(diào)查朝中叛黨。蘇婉兒的父親蘇將軍,也是先帝的心腹。我們懷疑先帝并非病逝,而是被人謀害。"
"靖國公?"沈知微問。
"不止他一個(gè)。"青書搖搖頭,"朝中還有不少人跟著他。他們私藏兵器,勾結(jié)外敵,圖謀不軌已久。"
沈知微想起吳江看到的兵符,還有輿圖上圈著的港口,心里明白了:"他們想謀反?"
"嗯。"青書點(diǎn)點(diǎn)頭,"先帝察覺到他們的陰謀,正要動手清理,卻突然駕崩。我們懷疑,是靖國公他們下的手。"
"那蘇婉兒..."沈知微欲言又止。
"她是前朝遺孤。"青書嘆了口氣,"當(dāng)年她父親為保護(hù)先帝犧牲,我們將她托付給忠仆撫養(yǎng),對外宣稱她只是個(gè)普通宮女。沒想到靖國公還是找到了她,可能是察覺到了什么。"
沈知微想起蘇婉兒脖頸間的鱗片,還有那些巨鱔的異常反應(yīng),心里突然有了個(gè)大膽的猜測:"她不是普通人?"
青書驚訝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猜的。"沈知微笑了笑,"那些巨鱔好像很怕她。"
青書點(diǎn)點(diǎn)頭:"她父親是異族,身上有特殊血脈。這也是先帝讓她親近太子的原因,希望她能在關(guān)鍵時(shí)刻保護(hù)太子。"
沈知微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先帝的安排。她想起太子劉寒劍,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這些事。
就在這時(shí),青書突然從懷里掏出個(gè)油布包裹的小冊子:"這是先帝手札,里面記錄了不少秘密。你先拿著,也許對你有用。"
沈知微接過手札,沉甸甸的。她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先帝的字跡,記錄了一些朝中秘聞。她快速翻了幾頁,看到上面寫著"靖國公豢養(yǎng)死士"、"丞相府私藏兵器"等字樣,心里震驚不已。
"這些都是真的?"她抬起頭問。
"千真萬確。"青書點(diǎn)點(diǎn)頭,"先帝早就察覺到他們的陰謀,可惜還沒來得及動手就..."
他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青書臉色一變:"不好,他們追來了!"
他拉起沈知微,跑到后院,打開一個(gè)地窖的蓋子:"你先躲進(jìn)去,我引開他們。記住,一定要把先帝手札交給太子!"
沈知微還想說什么,青書已經(jīng)把她推了進(jìn)去,蓋上了蓋子。黑暗中,她能聽到青書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接著是一陣打斗聲和慘叫聲。
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沈知微緊緊抱著先帝手札,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完成青書和蘇婉兒的囑托,揭露靖國公他們的陰謀,為先帝報(bào)仇。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終于安靜下來。沈知微小心翼翼地推開地窖蓋子,探出頭看了看。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幾滴血跡灑在地上。
她爬出地窖,不敢久留,迅速離開了院子。天色已經(jīng)大亮,街道上行人漸多。沈知微低著頭,快步往前走。她不知道該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回東宮,那里現(xiàn)在肯定不安全。
走到一個(gè)拐角處,沈知微突然停下腳步。她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她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往前走,眼角余光瞥見街角陰影處站著個(gè)黑衣人,腰間佩戴著云紋玉佩。
那是太子劉寒劍的貼身暗衛(wèi)!
沈知微心里一驚,太子為什么要跟蹤她?難道他也知道了這些秘密?
她加快腳步,拐進(jìn)一條小巷。身后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沈知微知道,自己已經(jīng)卷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之中。她必須盡快將先帝手札交給太子,同時(shí)找出靖國公他們謀反的證據(jù)。
巷子盡頭豁然開朗,陽光刺眼。沈知微握緊了手中的先帝手札,深吸一口氣,毅然走了出去。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