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cè)景状凹垼瑫幰呀?jīng)跪在了程家祠堂的蒲團(tuán)上。昨夜梨花樹下那場對話像根刺扎在心頭，三炷香的青煙裊裊升起，她盯著程氏先祖牌位最下層那個空位——那是留給程瑞秋的位置。

"少奶奶，該去給老夫人問安了。"春桃在門外輕聲提醒。

書瑤起身時膝蓋一軟，連忙扶住供桌。春桃急忙進(jìn)來攙扶，觸到她冰涼的手，驚呼："小姐的手怎么這樣冷？"

"無妨。"書瑤抿了抿鬢角，從袖中取出帕子按在掌心。素白絹子上立刻洇開幾點猩紅，是昨夜刺繡時被針扎破的傷口。

穿過回廊時，隱約聽見假山后傳來壓低的說話聲。

"...老爺發(fā)了好大的火，說少爺若不娶寧家小姐，就把他從族譜上除名..."

書瑤猛地停住腳步，春桃險些撞上她后背。

"聽說少爺在英國有個相好的洋小姐，連信物都交換了..."

書瑤的耳畔嗡的一聲，眼前浮起昨夜瑞秋那句"這并非我所愿"，帕子上的血點突然變得刺目。她加快腳步，繡鞋踩過落花，發(fā)出細(xì)微的碎裂聲。

程夫人正在用早膳，見書瑤來了，示意丫鬟添碗筷。

"昨夜睡得可好？"程夫人舀了勺杏仁茶推過來。

書瑤雙手接過，"謝母親關(guān)心，一切都好。"

"瑞秋這孩子性子倔，但最重承諾。"程夫人忽然道，"他既然回來了，你們的婚事也該操辦起來了。"

銀匙撞在碗沿發(fā)出清脆聲響。書瑤垂著眼睫，"但憑父母做主。"

"老爺！"門外傳來仆婦驚慌的聲音。程老爺大步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面色陰沉的瑞秋。

"逆子！跪下！"程老爺一聲暴喝，書瑤的筷子掉在桌上。

瑞秋筆直地站著，"父親，我有權(quán)選擇自己的婚姻。"

"選擇？"程老爺冷笑，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拍在桌上，"你看看寧家剛送來的合作契約！他們家掌握著江浙三分之一的生絲渠道，現(xiàn)在愿意讓出三成股份作為書瑤的嫁妝！"他轉(zhuǎn)向書瑤，語氣稍緩，"你父親很看重這門親事。"

書瑤臉色煞白。她不知道自己的婚姻竟與生意掛鉤，更沒想到父親會拿家族產(chǎn)業(yè)作籌碼。

"所以這是一場交易？"瑞秋的聲音像淬了冰，"用我的婚姻換程家的商業(yè)利益？"

"是責(zé)任！"程老爺猛地咳嗽起來，"程家上百口人要吃飯！你以為留學(xué)花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他忽然捂住胸口，程夫人慌忙上前扶住。

瑞秋僵立片刻，終于單膝跪地，"父親保重身體...我答應(yīng)便是。"

書瑤看著瑞秋的后腦勺，他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下，脖頸處的青筋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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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春桃從外面匆匆回來，湊到書瑤耳邊："打聽到了！林小姐明晚在和平飯店為少爺辦接風(fēng)宴，請了半個上海灘的洋派人物..."

書瑤正在繡一副鴛鴦戲水，針尖頓了頓，"哪位林小姐？"

"就是那個銀行家的千金林薇呀！聽說和少爺是青梅竹馬..."春桃突然捂住嘴。

線軸滾落在地，絲線散開糾纏如亂麻。書瑤彎腰去撿，聽見春桃憤憤道："她故意不請小姐，分明是要給您難堪！"

"休得胡言。"書瑤低聲呵斥，"林家與程家世交，理當(dāng)由她張羅。"她重新繃緊繡布，卻把鴛鴦的翅膀繡成了詭異的弧度。

次日黃昏，書瑤在佛堂誦經(jīng)時，前院傳來汽車鳴笛聲。她透過雕花窗欞看見瑞秋穿著白色西裝鉆進(jìn)轎車，副駕駛坐著個戴珍珠發(fā)箍的時髦女郎。

"那就是林小姐，"春桃不知何時站在身后，"聽說她巴黎留學(xué)回來，會五國語言呢。"

書瑤數(shù)著念珠，直到汽車尾燈消失在暮色里。經(jīng)卷上的字跡突然模糊起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眼淚滴在了"求不得苦"四個字上。

夜深時分，前廳突然傳來喧嘩。書瑤披衣起來，看見仆人架著醉醺醺的瑞秋進(jìn)來。

"少奶奶安歇吧，少爺只是多喝了幾杯。"管家賠著笑，卻掩不住眼中的憐憫。

書瑤正要回房，忽聽瑞秋含糊地說了句英文。她茫然轉(zhuǎn)頭，見瑞秋從內(nèi)袋掏出個絨布盒子，打開竟是枚藍(lán)寶石胸針。

"薇薇安...對不起..."他摩挲著寶石喃喃自語。

書瑤如遭雷擊。薇薇安——這就是那個英國姑娘的名字嗎？

回到房里，春桃紅著眼睛迎上來："小姐，前院的翠兒說...說今晚宴會上，林小姐當(dāng)眾說您是小腳不識字的舊式女子，還慫恿少爺..."

"睡吧。"書瑤打斷她，聲音輕得像是嘆息，"明日還要給老夫人繡抹額。"

春桃突然哭出來："您就不生氣嗎？"

書瑤對著銅鏡慢慢梳理長發(fā)，"《女誡》有云：'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鏡中的女子嘴角揚起苦澀的弧度，"況且，林小姐說的...也不算全錯。"

她吹滅蠟燭，黑暗中聽見春桃壓抑的抽泣。院外傳來瑞秋劇烈的咳嗽聲，還有玻璃杯砸碎的脆響。書瑤把臉埋進(jìn)枕頭，任淚水浸透錦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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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書瑤去廚房端藥膳時，聽見廚娘們在議論：

"...聽說少爺帶回個洋小姐的照片，藏在皮夾里..."

"...寧家小姐真可憐，還沒過門就..."

書瑤僵在門外，藥盅燙得指尖發(fā)紅也不覺。突然身后傳來清冷的聲音："早。"

她轉(zhuǎn)身，瑞秋站在三步之外，眼下掛著青黑，西裝皺巴巴的，渾身散發(fā)著酒氣與香水混合的古怪味道。兩人目光相接，又同時避開。

"少爺用過早膳了嗎？"書瑤聽見自己機(jī)械地問。

瑞秋盯著她紅腫的眼眶，突然道："那些傳言...不是真的。"

書瑤猛地抬頭。

"我沒有..."瑞秋話未說完，外面?zhèn)鱽砥嚴(yán)嚷暋Ａ洲鼻宕嗟纳ひ舸┩竿ピ海?瑞秋！該去工廠了！"

瑞秋皺了皺眉，終究轉(zhuǎn)身離去。書瑤站在原地，看著藥膳的熱氣在晨光中漸漸消散。

回到小院，春桃神秘兮兮地關(guān)上門："小姐，我打聽清楚了！少爺皮夾里根本沒有洋小姐照片，是林薇編的！"她氣鼓鼓地?fù)]舞著抹布，"昨晚她故意灌醉少爺，就為挑撥你們！"

書瑤繡花的手不停，"春桃，記?。?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可..."

"去把曬的被子收進(jìn)來吧。"書瑤咬斷絲線，那對鴛鴦終于完工，只是雄鴛鴦的眼睛被她繡得格外大，像是含著淚。

窗外，程家的老傭人陳媽正冷眼瞧著這一切，轉(zhuǎn)身往程夫人院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