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的日子,像一場永不結(jié)束的、冰冷而蒼白的默劇。在巴黎被“凈化”成那個毫無生氣的骷髏修女,并被米凱拉帶走之后,柏德溫再次陷入了絕對的孤寂。拉斐爾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親自接管”她的教導(dǎo),而是將她重新丟回了那個純白的、令人窒息的房間,仿佛她只是一件暫時失去研究價值、等待進一步處理的物品。
梅林那如同詛咒般的話語,以及LV面板上那個刺眼的“0”,像兩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她的靈魂之上。她所屬的世界毀滅,這一切的罪責(zé),都被梅林輕描淡寫地歸咎于她。她試圖反駁,試圖回憶,但記憶的碎片混亂而模糊,唯有那份深可見骨的絕望與內(nèi)疚,清晰得令人發(fā)指。
“柏德溫,別被他騙了,梅林那個家伙,最擅長的就是操縱人心。地下世界的毀滅,絕非你一人之過。Gaster的實驗,怪物與人類長久以來的積怨,以及……他自己的推波助瀾,這些才是根源。你只是……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p>
柏德溫沒有回應(yīng)。她知道腐朽說得有道理,但那份沉甸甸的負罪感,卻如同跗骨之蛆,難以擺脫。她蜷縮在純白房間的角落,將頭埋在膝蓋里,任由冰冷的絕望將自己吞噬。她不再嘗試凝聚能量,不再回憶那些“教導(dǎo)”內(nèi)容,甚至連維持人類形態(tài)的力氣都漸漸消散,任由自己重新變回那副蒼白的骷髏模樣。LV為0,似乎也帶走了她所有反抗的力氣。
就在柏德溫以為自己會這樣在無盡的絕望中消磨殆盡時,房間的門無聲地滑開了。走進來的,是那個她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身影——巴黎,那個穿著樸素修女長袍,胸前掛著白色能量十字架的骷髏修女。
她的步伐依舊輕盈,但每一步都帶著一種程式化的精準與虔誠。
“013-B,”巴黎的聲音平板而沒有起伏,如同設(shè)定好的程序,“拉斐爾大人有令,從今日起,由我負責(zé)你的‘日??醋o’與‘思想引導(dǎo)’。請配合我的工作,任何違逆行為,都將被視為對白塔秩序的挑戰(zhàn)?!?/p>
柏德溫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巴黎”,心中五味雜陳。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最終只是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又是這種把戲。他們以為換個‘監(jiān)管者’,就能讓你屈服嗎?還是說,他們覺得用你‘朋友’的軀殼來折磨你,會更有趣?”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更加煎熬。巴黎每天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柏德溫的房間,為她送來那些毫無味道的營養(yǎng)液,然后便會盤腿坐在她的對面,用那種不帶絲毫情感的語調(diào),開始宣講白塔的教義,歌頌秩序的偉大,以及服從的必要性。
“……個體的情感是混亂的根源,唯有舍棄無用的欲望,才能融入永恒的秩序,獲得真正的平靜……”
“……白塔是萬界的燈塔,指引迷途的靈魂走向至高的和諧,任何對白塔的質(zhì)疑,都是對真理的褻瀆……”
柏德溫只是沉默地聽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某個虛無的角落。她知道,眼前的“巴黎”已經(jīng)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巴黎了,她的靈魂被格式化,她的記憶被篡改,她變成了一個只會復(fù)述教條的、冰冷的軀殼。
但偶爾,當(dāng)巴黎宣講的間隙,那雙空洞的紅色靈魂之火會不經(jīng)意地掃過柏德溫,在那一瞬間,柏德溫總能捕捉到一絲極快閃過的、難以言喻的悲傷與迷茫,就像是深埋在冰層之下的、微弱的火種。
“柏德溫,她好像還有一點點殘留的意識。但我感覺不到,太微弱了,可能是我的錯覺。”
柏德溫的心微微一動。她開始嘗試在巴黎宣講的間隙,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巴黎……”
骷髏修女的動作會微微一頓,眼窩中的紅光閃爍一下,然后更加堅定地繼續(xù)她的宣講,仿佛要用更大的聲音來壓制內(nèi)心的某種東西。
“013-B,請專注聆聽白塔的福音,不要被過去的虛妄所迷惑?!?/p>
“巴黎,你還記得嗎?你說你想去看會唱歌的彩虹,想去爬長滿棉花糖的大山……”
骷髏修女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背對著柏德溫,聲音變得有些尖銳:“謊言!都是虛無的幻想!唯有秩序才是永恒!”
說完,她便如同逃跑一般,匆匆離開了房間。
這樣的場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反復(fù)上演。柏德溫用她們曾經(jīng)共同擁有過的記憶,那些天真爛漫的對話,那些對自由的渴望,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著巴黎被格式化的大腦。而巴黎,則在白塔的教條與殘存的記憶之間痛苦地掙扎,她的反應(yīng)從最初的茫然,到后來的憤怒,再到后來的沉默。
她不再對柏德溫的“干擾”做出激烈的反應(yīng),只是會在柏德溫提起過去時,安靜地聽著,眼窩中的紅光閃爍不定,仿佛在進行著一場無人知曉的、激烈的內(nèi)心交戰(zhàn)。
“腐朽,你覺得……她還有希望嗎?”
“我不知道,柏德溫。白塔的洗腦技術(shù)非常強大,想要逆轉(zhuǎn),幾乎不可能。但……她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樣了?!?/p>
終于,在又一個看似與往常無異的“教導(dǎo)”日,當(dāng)柏德溫再次提起她們曾經(jīng)計劃逃跑的那個黃昏,當(dāng)她再次描述那個廢棄傳送陣的細節(jié)時,一直沉默的巴黎突然抬起了頭。
她空洞的眼窩中,那兩點紅色的靈魂之火劇烈地跳動起來,不再是那種程序化的虔誠,而是充滿了痛苦、掙扎、以及一絲清明。
“柏德溫……”巴黎的聲音不再平板,而是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令人心碎的哽咽,“我……我想起來了……那個傳送陣……外層回廊……我……我對不起你……”
柏德溫猛地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巴黎。腐朽也在她腦海中發(fā)出一聲驚呼:“她……她真的想起來了?!”
“巴黎!”
“柏德溫,我們……我們再試一次!”巴黎的眼中燃起了熟悉的、不顧一切的火焰,她猛地拉住柏德溫的手,語氣急切,“我知道……我知道一個更隱蔽的出口!上次我被格式化之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它或許能讓我們真正離開這里!”
柏德溫看著巴黎眼中那熟悉的、熾熱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這很可能又是一個陷阱,是白塔新的測試。但她無法拒絕巴黎眼中那份失而復(fù)得的、對自由的渴望。
“好!”
這一次,巴黎的目標(biāo)不再是那個早已暴露的廢棄傳送陣。她憑借著恢復(fù)的記憶,以及在白塔內(nèi)部“巡邏”(作為修女的日常)時暗中觀察到的信息,帶著柏德溫穿梭在白塔那些如同迷宮般的回廊中。她們避開了一隊又一隊面無表情的守衛(wèi),躲過了一個又一個隱蔽的監(jiān)控探頭。
巴黎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骷髏并不會出汗,這更像是一種靈魂能量的劇烈消耗),她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最終,她們來到了白塔最底層,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堆滿了廢棄實驗器材的巨大倉庫。倉庫的盡頭,是一扇毫不起眼的、布滿了灰塵的金屬小門。
“就是這里!”巴黎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興奮,“這扇門后面,連接著白塔的緊急逃生通道網(wǎng)絡(luò),非常復(fù)雜,但其中有一條……據(jù)說可以直接通往‘界外虛空’!只要我們能進入虛空,白塔就很難再追蹤到我們了!”
她從修女袍的內(nèi)襯里,摸出了一張小小的、閃爍著微弱能量的卡片。
“這是米凱拉的通行權(quán)限卡,我……我在被她帶去‘凈化室’的路上,趁她不注意……偷的。”巴黎的臉上露出一絲小小的得意,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
她將卡片在金屬門旁的感應(yīng)器上刷了一下。
“滴——權(quán)限不足。”冰冷的機械提示音無情地響起。
巴黎的臉?biāo)查g垮了下來:“怎么會……我明明看到米凱拉用這張卡打開過類似的區(qū)域……”
“或許是單次使用的,或者權(quán)限等級不夠?!备嗟穆曇粼诎氐聹啬X中響起,“看來,老天都不想讓你們這么順利?!?/p>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之際,一陣急促的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白塔!紅色的警示燈在回廊中瘋狂閃爍!
“警報!警報!013-B與&—33逃脫!所有單位注意!封鎖所有出口!重復(fù)!封鎖所有出口!”
“被發(fā)現(xiàn)了!”巴黎臉色慘白。
金屬小門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外部轟開!拉斐爾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背后的羽翼散發(fā)著冰冷的怒意,眼神如同萬年寒冰。
“愚蠢的螻蟻,你們以為真的能從白塔逃出去嗎?”拉斐爾的聲音中帶著徹骨的寒意,“看來,對你們的‘教導(dǎo)’,還遠遠不夠?!?/p>
他身后,米凱拉和數(shù)名全副武裝的白塔守衛(wèi)魚貫而入,能量武器的槍口齊齊對準了她們。
巴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白塔守衛(wèi)即將動手的瞬間,異變突生!
整個白塔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仿佛發(fā)生了強烈的地震!天花板上的燈光開始瘋狂閃爍,一些結(jié)構(gòu)不穩(wěn)的墻壁甚至出現(xiàn)了裂痕!
“怎么回事?!”拉斐爾和米凱拉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報告拉斐爾大人!未知高能量反應(yīng)!正在沖擊白塔的維度屏障!來源……來源不明!”一名守衛(wèi)驚慌地報告。
“轟——?。。。。 ?/p>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她們面前那扇本應(yīng)堅不可摧的、通往界外虛空的金屬小門,連同周圍的墻壁,被一股從外部傳來的、無可匹敵的恐怖力量硬生生撕裂!
刺眼到極致的、混亂的彩色光芒從被撕裂的缺口中瘋狂涌入,伴隨著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來自界外虛空的恐怖能量風(fēng)暴!
“快走!”柏德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這是她們唯一的機會!她拉起巴黎,不顧一切地沖向了那個被撕裂的、通往未知虛空的缺口!
“攔住她們!”拉斐爾怒吼,他試圖凝聚能量,但白塔內(nèi)部的能量系統(tǒng)似乎也因為外部的沖擊而變得極不穩(wěn)定。
在她們即將沖入虛空裂隙的瞬間,巴黎突然停下了腳步,猛地將柏德溫向前推去。
“柏德溫!你先走!”
“巴黎?!”
“我可能跑不掉了。但是,柏德溫,你一定要活下去!去看看那些我們沒能看到的世界!去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家’!”
“答應(yīng)我,柏德溫!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變得足夠強大了,回來救我!即使我再一次忘記了你,你也要告訴我,我們曾經(jīng)是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約定過,要去看會唱歌的彩虹!”
淚水模糊了柏德溫的視線,她伸出手,想拉住巴黎,但虛空裂隙中傳來的強大吸力已經(jīng)將她卷入。
“我答應(yīng)你!巴黎!我一定會回來!一定?。?!”
這是柏德溫被徹底卷入那片混亂的、充滿未知危險的界外虛空前,聽到的巴黎最后的聲音,以及……拉斐爾那夾雜著憤怒與驚疑的咆哮。
虛空之中,時間與空間都失去了意義。柏德溫感到自己的身體(或者說靈魂)被無數(shù)混亂的能量洪流拉扯、撕裂、又重組。她緊緊閉著眼睛,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巴黎最后的話語。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狂暴的拉扯力漸漸減弱。她感到自己仿佛穿過了一層薄薄的、帶著粘稠感的屏障,然后重重地摔落。
冰冷、堅硬、帶著鐵銹與塵土氣息的地面。
當(dāng)柏德溫艱難地睜開雙眼,適應(yīng)了周圍昏暗的光線后,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
這里……是她的世界。
曾經(jīng)的人類王國,如今卻死寂得如同鬼蜮。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絕望的灰黑色,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有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陰云。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仿佛鮮血凝固后又腐敗的鐵銹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象征著生命徹底消逝的死寂氣息。
她正站在曾經(jīng)繁華的王都廣場中央。但此刻,廣場上鋪滿了厚厚的、如同黑色積雪般的灰燼,那些灰燼之下,隱約可見破碎的石板和……風(fēng)化的骸骨。四周的建筑早已坍塌傾頹,只剩下斷壁殘垣在死寂的寒風(fēng)中無聲矗立,如同猙獰的墓碑。曾經(jīng)雕刻著精美花紋的石柱,如今布滿了裂痕,被一種暗紅色的、仿佛干涸血跡般的苔蘚所覆蓋。
沒有一絲聲音,沒有鳥鳴,沒有蟲叫,甚至連風(fēng)吹過廢墟的聲音,都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與死寂。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永恒的、壓抑的沉默。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記憶中王宮的方向。曾經(jīng)宏偉的宮殿,如今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焦黑的深坑,深坑邊緣的泥土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玻璃化狀態(tài),仿佛曾被某種極致的高溫瞬間融化又凝固。
“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柏德溫,我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一絲一毫都沒有,這個世界它死了?!?/p>
柏德溫不顧一切地向記憶中高塔的方向跑去。那里是她童年唯一的“家”,是她所有噩夢的開端,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或許還殘留著一絲“熟悉”的地方。
高塔依舊矗立著,但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模樣。塔身布滿了巨大的裂痕,仿佛隨時都會崩塌。
她推開那扇早已腐朽不堪的塔門,走了進去。塔內(nèi)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空氣中彌漫著腐朽與絕望的味道。曾經(jīng)囚禁她的那個小房間,床鋪早已腐爛,桌椅也化為一堆朽木,只有墻角那個她曾經(jīng)用來躲藏的小箱子,還勉強保持著原狀,但上面也落滿了灰塵。
她緩緩走到小箱子前,伸出顫抖的骨手,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她打開箱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箱底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用某種尖銳物體劃出的字跡。
是她小時候刻下的——“柏德溫”和“腐朽”。
這個世界,她的故鄉(xiāng),真的徹底毀滅了。而她,似乎是唯一的幸存者?不,是唯一的見證者。見證這場無聲的、徹底的死亡。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能量波動,從高塔的最頂層傳來。
那股波動,帶著一絲熟悉而令人心悸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