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每一次睜開眼,都是相似的絕望開端。高塔,國王的厭棄,王后的算計。每一次,她都試圖改變,試圖抓住那一絲微弱的、名為“好結局”的虛妄希望。
她曾嘗試在艾文第一次教她識字時,就向他揭示宮廷的黑暗,希望他能帶她逃離。結果,艾文死得更快,國王的怒火提前降臨,連帶著懲罰了所有同情她的仆人。她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生命因她而逝,掌心的“星星”在劇痛中閃耀,將她拉回原點。
她曾嘗試在選擇騎士時,避開浮士德,選擇一個看似更強大、更能斡旋于權力的騎士。結果,那個騎士要么是王后的棋子,要么是國王的眼線,她依舊是籠中之鳥,只是換了個更華麗的籠子,最終在王位戰(zhàn)爭的血腥中,與其他皇族一同化為塵土?!靶切恰痹俅螌⑺龓Щ?。
她曾嘗試在魔法學院,隱藏自己的力量,避免引起任何注意,希望能平庸地活下去。結果,在Gaster博士那無孔不入的監(jiān)視下,她依舊被選中,成為了更早期的、更痛苦的實驗品,每一次“死亡”都伴隨著靈魂被撕裂的劇痛?!靶切恰庇忠淮危B固地將她拖回。
她曾嘗試主動接近Toriel,在廢墟中尋求庇護,希望能永遠留在那個溫馨的小屋。但每一次,怪物王國的追兵,或是Gaster博士的陰影,總會打破那短暫的寧靜,Toriel會為了保護她而犧牲,她會在無盡的自責與悲傷中,被“星星”無情地拉回。
她曾嘗試去信任Sans,那個看似懶散的骷髏,在他尚未因Papyrus的“死亡”而徹底瘋狂之前。她試圖告訴他真相,試圖阻止悲劇的發(fā)生。但每一次,她的“預知”都會被Gaster或Chara巧妙地利用,反而加速了Papyrus的毀滅,引來Sans更加狂暴的、夾雜著背叛與不解的怒火。“星星”在血與淚中,一次次地嘲笑著她的徒勞。
她甚至嘗試過,在某一次輪回中,憑借著積累的經驗和對“劇情”的了解,以雷霆手段,在王位戰(zhàn)爭中迅速崛起,登上了那冰冷的王座。她以為,只要擁有了至高的權力,就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就能保護她在乎的人。然而,王座之下,是更深的孤獨與猜忌。她無法信任任何人,也無人真正信任她。最終,她在一場蓄謀已久的政變中,被曾經的“盟友”背叛,死在了自己親手打造的“安全”宮殿里。“星星”依舊準時出現(xiàn),帶著濃濃的諷刺。
每一次“重置”,每一次“再來一次”,都像是在她的靈魂上重新劃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她累積了無數(shù)次的死亡經驗,掌握了各種各樣的魔法與戰(zhàn)斗技巧,她的LV在某些輪回中曾達到過令人恐懼的高度。但這些,都無法換來她想要的結局。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冷酷。她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不再對任何事抱有期望。她嘗試過放棄情感,變成一個純粹的、只為生存而戰(zhàn)斗的機器,但每一次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經給予過她溫暖的人,在她面前一次次地死去,她心中的痛苦依舊會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腐朽是她唯一的見證者,也是她唯一的傾訴對象。
“腐朽,你說,我是不是被詛咒了?”在又一次失敗的輪回后,她蜷縮在高塔冰冷的角落,聲音嘶啞地問。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柏德溫,她的眼神中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疲憊與滄桑。
“柏德溫,這個世界……或許本就沒有‘好結局’。”腐朽的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她陪伴著她經歷了太多次的絕望,也漸漸理解了她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想……我想讓他們都活著。艾文,浮士德,Toriel,Papyrus……甚至,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讓Sans那么痛苦?!彼穆曇粼絹碓降停瑤е煅?,“但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在一次堪稱慘烈的輪回中,她試圖整合所有她能想到的力量,試圖同時拯救所有人,結果卻引發(fā)了一場波及整個地下世界的大混戰(zhàn)。Gaster博士的實驗失控,怪物王國與人類殘余勢力徹底決裂,Sans在目睹了所有悲劇后,徹底陷入了比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瘋狂,最終,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化為一片火海與廢墟。
當“星星”再次將她拉回時,她徹底崩潰了。
她站在高塔的窗邊,看著外面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夠了……真的夠了……”她喃喃自語,“我不想再記起來了……我不想再經歷這些了……太痛了……太痛了……”
她伸出手,掌心那顆“星星”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黯淡,仿佛也感受到了她靈魂的枯竭。
“腐朽,”她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影子,那雙曾經清澈的藍色眼眸,此刻卻像是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濃霧,“如果……如果連‘遺忘’都無法讓我擺脫這種痛苦,如果即使我忘記了一切,重新開始,最終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如果這個世界,真的無可救藥……”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極度的疲憊而微微顫抖,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那么,你就替我……毀掉這一切吧。徹底地,不留一絲痕跡地……毀掉它?!?/p>
腐朽沉默了很久,久到柏德溫以為她不會回答。然后,她才緩緩地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悲哀:“柏德溫,你確定嗎?這是……你最后的愿望?”
“是的。”柏德溫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地滑落,“我太累了……我不想再當那個‘帶來災難’的柏德溫了。如果注定要痛苦,不如……從一開始就什么都不知道?!?/p>
她調動起靈魂深處那股因無數(shù)次輪回而變得異常強大的力量,那股本應用于戰(zhàn)斗、應用于改變命運的力量,此刻卻全部涌向了那顆黯淡的“星星”。
她要進行的,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徹底的一次“重置”。
她要將時間撥回到她生命最初的起點——那個寒冷的冬夜,她剛剛降臨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
然后,她要用這股力量,將她所有關于這些無盡輪回的記憶,所有這些撕心裂肺的痛苦,所有這些無法承受的絕望,徹底地、從她的靈魂中抹去。
她要變回那個一無所知的、或許會被囚禁在高塔,但至少靈魂是空白的、天真的孩子。
“嗡——”
“星星”的光芒猛然爆發(fā),瞬間吞噬了她的意識。這一次,沒有劇痛,沒有撕裂感,只有一種徹底的、沉入無邊黑暗的解脫。
當光芒散去,柏德溫的靈魂,回到了她初生的嬰兒形態(tài),靜靜地躺在冰冷的襁褓中。她的眼睛緊閉著,臉上帶著嬰兒特有的純凈與安詳,仿佛之前那無數(shù)次的血與淚,都只是一場不曾存在的噩夢。
而腐朽,則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知道,柏德溫成功了。她忘記了一切,也……將那個可怕的“最終指令”留給了她。
“希望……這一次,你能找到一絲真正的平靜吧,我的……小可憐?!备嗟穆曇粝⒃诳諝庵?,她再次變回了那個沉默的、不起眼的影子。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國王的怒吼,王后的算計,高塔的囚禁……一切都如同被設定好的劇本,再次上演。只是這一次,柏德溫的眼中,沒有了過往輪回的滄桑與絕望,只有孩子般的懵懂與對自由的純粹渴望。
然后,在某個命運的節(jié)點,騎士團的大廳中,一個擁有黑色長發(fā)、紅色瞳孔,外貌妖艷得如同畫中人的騎士站了出來。
“我愿意成為她的守護者?!?/p>
浮士德,遵循著莫雯娜的指引,跨越了世界的壁壘,來到了這個被遺忘的角落。他并不知道眼前這個白發(fā)藍眸的小公主,曾經經歷了怎樣無法想象的輪回與痛苦。他只知道,她的靈魂氣息,與他心中那個純凈無瑕的、被放逐的神女,如此相似。
他盡職盡責地守護著她,教導她,試圖用自己的溫暖驅散她身邊的寒冷與偏見。他看到了她的天真,她的脆弱,以及她內心深處那對善與美的執(zhí)著。
而柏德溫,也第一次在除了腐朽之外,感受到了來自另一個“人”的、不帶任何算計的純粹善意與保護。浮士德的存在,像一縷微弱卻堅定的陽光,照進了她那被高塔陰影籠罩的、空白的童年。
然而,命運的齒輪,似乎總是在不經意間,將人推向相似的悲劇。
慶典上的怪物入侵,祭司的突然發(fā)難。
當浮士德為了保護她,被祭司的魔法刺穿胸膛,用盡最后的力量將她傳送走時,柏德溫抱著他那逐漸冰冷的劍,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知道,這一幕,在無數(shù)個被她遺忘的輪回中,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上演了多少次。
她只知道,那個第一個對她說“不要害怕”,那個第一個愿意無條件保護她的人,離開了她。
“星星”再次閃耀,但這一次,它沒有將她拉回起點,而是讓她在墜落中,帶著那份刻骨的悲傷,去面對一個全新的、未知的地下世界。
或許,是因為她的“遺忘”,讓這個世界的“變量”發(fā)生了微妙的改變?;蛟S,是因為浮士德的犧牲,在她空白的靈魂中,種下了一顆名為“守護”與“被愛”的種子。
也或許,這依舊只是另一個無盡輪回的開端。
而腐朽,則在她的影子中,默默地注視著一切,等待著那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又或許隨時都會降臨的“最終指令”。它希望柏德溫永遠不要記起那個約定,永遠不要再陷入那種徹底的絕望。但它也知道,命運的絲線,往往比最堅韌的鎖鏈,還要難以掙脫。
蝕銹刀
這把刀,并非這個“地下世界”的原生產物。它的來歷,要追溯到柏德溫(或者說,她靈魂的某個更古老的“原型”)在更早之前的、無數(shù)次失敗輪回中的一次。
在某一個被絕望與憤怒徹底吞噬的輪回里,當她眼睜睜看著所有珍視之物化為灰燼,當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換來更深的痛苦時,她曾一度放棄了所有的“善”,選擇了一條以殺止殺、以暴制暴的道路。她不再試圖拯救,不再試圖理解,只剩下純粹的、毀滅一切的欲望。
在那條充滿血腥與殺戮的時間線中,她鍛造了這把刀?;蛘哒f,這把刀是她那份極致的絕望、憤怒、怨恨與殺意的具象化。它并非由凡鐵鑄就,而是用她自身破碎的靈魂碎片,以及無數(shù)在輪回中消逝的、帶著強烈負面情緒的靈魂殘渣,通過一種禁忌的、幾乎同歸于盡的儀式,強行凝聚而成。
這把刀,是“復仇之刃”,也是“絕望之凝”。它渴望鮮血,渴望殺戮,每一次揮動,都會吸收周圍的負面情緒,并將其轉化為更加強大的、毀滅性的力量。同時,它也會反噬持刀者,不斷侵蝕她的理智,將她拖向更深的瘋狂。
在那條時間線中,她手持這把短刀,幾乎屠戮了整個地下世界,甚至對Gaster博士也造成了重創(chuàng)。但最終,她也在無盡的殺戮中迷失了自我,靈魂徹底被刀中的怨念所污染,變成了一個只知道破壞的怪物。在那個輪回的最后,她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與那把刀一同“消失”了。
然而,這把刀所承載的怨念與力量太過強大,它并沒有被徹底摧毀,而是化為了一種“概念”般的存在,在不同的時間線裂隙中漂流。
當柏德溫在Gaster的實驗室里,因為連續(xù)的打擊與背叛,內心再次涌起強烈的負面情緒時,這把刀的“概念”便被重新激活,并在這個時間點的實驗室儲藏室中,以一種銹跡斑駁的、看似無害的形態(tài)“物質化”了。它被柏德溫的靈魂深處那份熟悉的絕望氣息所吸引。
Flowey之所以對這把刀感到恐懼,是因為在他的某些殘存的、混亂的記憶中(或許來自于他還是Asriel時,對某些時間線碎片的模糊感知),曾隱約“見過”或“感受過”這把刀所代表的、那股毀滅一切的瘋狂力量,以及那個手持巨劍、帶來無盡恐懼的身影。他本能地將這把刀與Gaster博士最早期、最禁忌的靈魂實驗聯(lián)系起來,因為那時的Gaster,也曾試圖觸及并掌控這種誕生于極致負面情緒的恐怖力量。
當柏德溫在Gaster實驗室中第一次拿起這把刀時,她所看到的血色戰(zhàn)場和馬賽克人影,正是這把刀所承載的、來自那條“殺戮時間線”的記憶碎片。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便是曾經手持此刀、墮入瘋狂的“她自己”。
而當柏德溫在最后的關頭,因Papyrus的犧牲和Sans的暴怒而徹底絕望,再次握住這把刀時,這把刀便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它將柏德溫靈魂中積壓的所有負面情緒——那些因無數(shù)次輪回而累積的痛苦、憤怒、絕望、不甘——如同燃料般點燃,引導她走向了那條與血色戰(zhàn)場上身影相似的、以自身承載苦難的“凈化”之路。
最終,短刀的碎裂,象征著那條“殺戮時間線”的因果徹底了結,也象征著柏德溫與過去那個充滿怨恨的“自我”的徹底割裂。它將最后的力量賦予了柏德溫,助她完成了對整個世界的“凈化”,也完成了自身的消亡。它是一把鑰匙,一把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釋放了無盡痛苦,卻也最終指引了一條通往寂滅與新生的道路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