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門口那通戛然而止的電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溫苒平靜的心湖，漾開一圈圈帶著微刺的漣漪。江言澈最后那句“行”和那聲意味不明的低笑，在她腦子里反復(fù)播放，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挑釁？或者說，是某種被冒犯了“領(lǐng)地”后無聲的反擊？

溫苒抱著厚重的資料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將她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晚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初秋的涼意，卻吹不散臉頰上那點殘余的、因惱怒和一絲莫名悸動而產(chǎn)生的熱度。心里的小人兒煩躁地踢著石子：【管天管地管我和誰說話？江言澈你是太平洋警察嗎？！】

這種煩躁感一直延續(xù)到了第二天。

溫苒踏進教室時，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溫和表情，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冷。她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座位，放下書包，拿出書本，動作流暢自然。

江言澈比她稍晚一點到。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連帽衛(wèi)衣，襯得膚色更白，頭發(fā)似乎剛洗過，蓬松清爽。他臉上掛著慣常的陽光笑容，和前排后桌的同學(xué)打著招呼，聲音清朗，仿佛昨晚圖書館門口那通帶著火藥味的電話從未發(fā)生過。

他甚至心情頗好地對著剛進門的林薇揮了揮手：“早啊，林薇?！?/p>

“早，江同學(xué)！”林薇臉頰微紅，聲音帶著雀躍。

溫苒握著筆的手指在英語書扉頁上無意識地劃了一下，留下一條淺淺的痕跡。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心里的小人兒冷嗤：【看，這才是江大善人的正常模式，陽光普照，眾生平等。昨晚那個陰陽怪氣的家伙，絕對是幻覺?！?/p>

她打定主意，今天絕對、絕對不要主動跟他說話。辯論賽的配合？公事公辦，多一個字都是浪費！

然而，事與愿違。

早自習(xí)結(jié)束的鈴聲剛響，物理課代表就開始收昨天的作業(yè)卷子。溫苒習(xí)慣性地把自己那份工整的卷子放在桌角，方便收取。

課代表收到江言澈旁邊時，他正埋頭在桌肚里翻找著什么，動作有些急躁?！吧缘壬缘?，馬上！”他頭也不抬地喊。

課代表等了幾秒，有些不耐煩，轉(zhuǎn)向溫苒：“溫苒，你幫我收一下后面幾排的吧？我去收前面?！?/p>

“好?！睖剀蹜?yīng)下，站起身。這是常事，她也沒多想。

她拿著收好的幾份卷子，走到江言澈桌邊。他還在桌肚里摸索，眉頭微蹙，嘴里嘟囔著：“奇怪，明明放這兒的……”

“江言澈，作業(yè)?！睖剀鄣穆曇羝届o無波，公事公辦地伸出手。

江言澈聞聲抬起頭。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上，溫苒清晰地看到他眼下淡淡的、不甚明顯的青黑。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扯出一個笑容，帶著點平時少見的……倉促？他從桌肚深處抽出一張卷子，有點皺巴巴的，胡亂拍在溫苒伸出的手上。

“喏，謝了溫老師。”他聲音依舊清朗，但語速比平時快了一點。

溫苒接過卷子，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他的手背。那觸感微涼，帶著一點熬夜后特有的干燥感。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那張卷子——字跡潦草得像鬼畫符，好幾道大題明顯是最后幾分鐘胡亂填上去的，和她那份工整清晰的作業(yè)形成慘烈對比。

心里的小人兒立刻捕捉到關(guān)鍵信息：【熬夜？這家伙昨晚干嘛去了？打游戲打到通宵？還是……跟誰煲電話粥？】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昨晚那句“跟你說話的那個男生是誰”和他掛斷電話前的低笑又鬼使神差地鉆了出來。溫苒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一種更復(fù)雜的煩躁感涌了上來。她迅速把卷子疊好，塞進手里那一摞，轉(zhuǎn)身就走，沒再多看他一眼。

江言澈看著溫苒毫不留戀轉(zhuǎn)身的背影，搭在桌沿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眼底那點倉促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頭發(fā)。

一天的課程在一種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冷戰(zhàn)氣氛中度過。溫苒專注聽課，認真筆記，對旁邊那個存在感極強的家伙視若無睹。江言澈也收斂了不少，沒再像之前那樣頻繁地招惹她，只是偶爾會撐著下巴，目光放空地看向窗外，側(cè)臉線條顯得有些冷硬，帶著點心事重重的樣子。

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結(jié)束的鈴聲，對于高三學(xué)生來說，往往并不意味著真正的休息。

溫苒收拾好書包，拿出辯論賽的資料。江言澈也慢吞吞地整理著。兩人一前一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向李老師提前安排好的空置小會議室——他們未來一段時間的“作戰(zhàn)室”。

會議室不大，一張長桌，幾把椅子，白板空空如也。夕陽的光線透過百葉窗，在桌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氣氛有些凝滯。

溫苒拉開椅子坐下，把資料在面前攤開，筆記本打開，筆放好，一副準備投入工作的架勢。她決定徹底貫徹“公事公辦”原則。

江言澈在她對面坐下，書包隨意地扔在旁邊椅子上。他沒立刻看資料，反而從書包側(cè)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桌上推了過來。

是一瓶冰鎮(zhèn)的礦泉水。瓶壁上凝結(jié)著細小的水珠。

“喏?！彼曇舨桓?，帶著點不自在的別扭，眼神飄向窗外，“看你抱著資料走了一路，渴了吧？”

溫苒看著那瓶水，動作頓住了。冰涼的水汽似乎隔著空氣都能感受到。她抬眼看向江言澈。他側(cè)著臉，夕陽勾勒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喉結(jié)似乎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

心里的小人兒瞬間宕機：【……幾個意思？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還是……賠罪？】

“謝謝?！睖剀圩罱K還是伸手拿過了水，指尖碰到冰涼的瓶身，激得她微微一顫。她擰開瓶蓋，小口喝了一點。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確實緩解了些許燥熱。但她沒說話，只是把水放在一邊，重新拿起筆，指向自己筆記本上列出的論點框架。

“關(guān)于第一點，信息獲取效率，我查了一些數(shù)據(jù)，2019年青少年發(fā)展報告顯示……”她的聲音平穩(wěn)，開始進入正題。既然他遞的臺階別別扭扭，但她也懶得在正事上繼續(xù)僵持，效率最重要。

江言澈似乎松了口氣，也收斂心神，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資料。他聽著溫苒條理清晰的闡述，不時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著什么，偶爾提出一兩個關(guān)鍵性的問題，或者補充一兩個溫苒沒查到的案例。兩人一旦進入“工作模式”，那種默契感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爭論、碰撞、互相補充，效率竟意外地高。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會議室里只亮著一盞白熾燈，光線有些清冷。

溫苒正專注地在白板上梳理著自由辯論環(huán)節(jié)可能遇到的幾個刁鉆問題及應(yīng)對策略，寫得有些投入。她個子不算矮，但白板最上方的位置還是需要微微踮起腳尖。

就在這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帶著熟悉的清爽皂角味。

江言澈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后，離得很近，近得溫苒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散發(fā)出的溫熱。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松地越過她的頭頂，接過了她手里的白板筆。

“上面我來寫吧?！彼穆曇粼谒^頂響起，低沉而平緩，帶著一點剛討論完正事的微啞，拂過她的發(fā)頂。

溫苒整個人僵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驟然漏跳一拍，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幾乎貼著她后背的溫熱，能聞到他身上干凈的氣息混合著一點淡淡的汗味，還有他手臂抬起時，袖口布料摩擦過她肩膀的細微觸感。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突破了安全距離！

溫苒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包圍圈。然而，腳下剛動，后腳跟卻不小心絆到了椅子腿！

“小心！”江言澈反應(yīng)極快，另一只空著的手瞬間伸出，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他的手掌溫熱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即將失衡的身體穩(wěn)住。

溫苒驚魂未定地站穩(wěn)，猛地回頭。因為距離太近，她的額頭差點撞上他的下巴。

四目相對。

白熾燈清冷的光線下，他的臉近在咫尺。那雙天生含情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著她有些慌亂的面容。他的眼神很深，像靜謐的深潭，里面翻涌著溫苒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有關(guān)切，有瞬間的緊張，還有一絲……來不及完全掩飾的、因剛才那短暫接觸而起的異樣情愫？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一剎那的凝滯，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溫苒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眼下那點青黑在燈光下顯得更加清晰。扶在她胳膊上的手，溫度透過薄薄的校服布料傳來，灼熱得驚人。

“謝…謝謝。”溫苒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幾乎是立刻掙脫了他的攙扶，像受驚的兔子般向旁邊挪開一大步，拉開了安全的距離。

江言澈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秒，才緩緩收回。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低低“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重新看向白板，拿起筆，開始在她夠不到的地方書寫起來。

只是，溫苒敏銳地捕捉到，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那隱藏在衛(wèi)衣領(lǐng)口下的、線條優(yōu)美的耳朵，似乎又悄悄爬上了一抹可疑的、淡淡的緋紅。

心還在胸腔里砰砰亂跳，臉頰的熱度久久不退。溫苒強迫自己把目光從他那點紅暈上移開，重新聚焦在白板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上。

然而，白板上的字跡似乎都模糊了，只有剛才那近在咫尺的對視，和他扶住自己時手臂傳來的力量感，還有……那點熟悉的、出現(xiàn)在耳廓上的紅暈，無比清晰地烙印在腦海里。

心里的小人兒這次沒有吐槽，只是在一片混亂的思緒中，反復(fù)確認著剛才那個瞬間的真實性：

【他……剛才是真的耳朵紅了吧？】

【他扶我的時候……好像有點緊張？】

【所以……昨晚的電話，還有今天的黑眼圈……到底怎么回事？】

會議室內(nèi)只剩下筆尖劃過白板的沙沙聲，以及兩人間無聲流淌的、比剛才的“冷戰(zhàn)”更加微妙難言的空氣。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濃了。

【第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