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汐踏云落在媧皇宮前時,正見女媧立于宮門前的梧桐樹下,素手輕拂,葉片上的露珠便凝成了串晶瑩的水鏈,隨風(fēng)搖曳。
“來了?”
女媧回眸一笑,眉眼間的溫和比昆侖的晨光更暖,“先隨我去看看那株靈藤吧,昨日剛抽出新葉,正是好看的時候。”
穿過覆滿青藤的回廊,女媧引著她往宮后走去。
越往深處,靈氣越發(fā)濃郁,隱約有微光從林間透出來。
轉(zhuǎn)過一片開著紫花的灌木叢,靈汐忽然眼前一亮——那株先天靈藤就攀在崖壁上,藤蔓如翡翠般通透,葉片邊緣泛著金邊,每片葉子上都托著顆露珠,倒映著日月星辰的虛影。
“它生在混沌裂隙旁,吸了萬載星輝才成形。”
女媧伸手撫過藤蔓,靈藤竟似有感應(yīng),輕輕纏上她的指尖,“你看這脈絡(luò),像不像天地初開時的星河?”
靈汐湊近細(xì)看,果然見葉片上的紋路蜿蜒流轉(zhuǎn),真如夜空中的星軌般玄妙。
她正看得出神,忽聽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轉(zhuǎn)頭便見伏羲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提著盞琉璃燈,燈光柔和地灑在靈藤上,讓那些星軌紋路愈發(fā)清晰。
“夜里來看更妙?!?/p>
伏羲的聲音很輕,似怕驚擾了靈藤,“它會跟著星象轉(zhuǎn)動葉片,那時整面崖壁都像鋪了片活的星空?!?/p>
那一晚,三人便坐在靈藤下,看著葉片隨星斗移位,從月升到日出。
女媧講靈藤的來歷,說它曾見證過龍族在東海布雨,見過鳳凰在火山涅槃;伏羲則指著葉片上的星軌,解說四季輪轉(zhuǎn)的奧秘;靈汐偶爾插話,說昆侖的雪落在靈草上會變成玉粒,引得女媧笑她“還是個孩子心性”。
自那以后,論道便常設(shè)在靈藤下。
女媧偏愛坐在藤架東側(cè)的石凳上,那里日曬最暖;伏羲總在西側(cè),離靈汐的位置不遠(yuǎn)不近,恰好能在她蹙眉時,遞過一盞溫度剛好的清茶。
日子久了,靈汐與女媧愈發(fā)親近。
她們會一起給靈藤澆水,女媧教她如何用靈力催發(fā)新葉,她則采來昆侖的靈泉,說這水養(yǎng)出來的藤蔓更透亮。
有時論道到深夜,兩人便擠在一張玉榻上,女媧會輕輕撫著她的長發(fā),說些洪荒初開時的趣事,那些關(guān)于混沌、關(guān)于孤寂的過往,從她口中說出,竟也帶著暖意。
“你可知,最初的天地是沒有顏色的?”
女媧往她鬢邊簪了朵剛開的粉桃,“后來我見星辰太寂寞,才捏了些會開花的草,讓它們陪著日月輪轉(zhuǎn)。”
靈汐蹭了蹭她的肩,笑道:“那你定是把最軟的顏色都留了下來,不然怎會有這般好看的媧皇宮?”
女媧被她逗笑,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就你嘴甜。”
而伏羲,總在這樣的時刻安靜地坐在靈藤下?lián)崆佟?/p>
琴音清越,時而跟著她們的笑語變得明快,時而在靈汐望著星軌出神時,低回婉轉(zhuǎn)如私語。
一次靈汐伸手去夠藤上的露珠,指尖剛要觸到,卻被一片突然垂落的葉片擋了去路——再抬頭,見伏羲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點(diǎn),那片葉子便打著旋兒飄向了別處。
“小心露水涼?!?/p>
他說得平淡,耳尖卻在晨光里泛著淺淡的紅。
論及“陰陽相濟(jì)”那日,也是在靈藤下。
靈汐盯著葉片上的星軌紋路,指尖在石桌上畫著太極圖的輪廓,卻總也抓不住那陰陽交匯的微妙。
忽有溫?zé)岬闹讣飧采纤氖?,帶著琴木的清潤氣息,將她畫偏的弧線輕輕修正。
“這里該收得再緩些?!?/p>
伏羲的聲音就在耳畔,比琴音更低沉,“陰中有陽,陽中藏陰,就像……”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她被藤影斑駁的臉頰,“就像靈藤的影子里,總藏著漏下來的星光?!?/p>
靈汐只覺指尖的溫度順著血脈漫到心口,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頭頂?shù)撵`藤似有感應(yīng),葉片沙沙作響,落下幾片帶著晨露的新葉,恰好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
女媧端著酒壺從廊下走過,瞥見這一幕,唇角噙著笑,輕輕放下酒壺便轉(zhuǎn)身去了藥圃,留下滿院草木的清香,將那點(diǎn)悄然滋生的曖昧裹得愈發(fā)纏綿。
百年光陰在靈藤的枯榮與星軌的輪轉(zhuǎn)中悄然溜走。
靈汐的修為愈發(fā)圓融,眉宇間褪去了昆侖時的青澀,添了幾分溫潤。
她與女媧早已不分彼此,常共著一件披風(fēng)在靈藤下散步,說著只有姐妹才懂的私語——比如哪片葉子上的露珠最甜,比如伏羲彈琴時哪段旋律最像在走神。
這日,靈汐正幫女媧給靈藤澆水,伏羲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簪頭是朵含苞的蓮,與靈藤葉片上偶爾映出的蓮形星象一模一樣。
“昨日觀星時悟得的?!?/p>
他將玉簪遞過來,指尖微顫,“看你常梳簡單的發(fā)髻,或許……用得上?!?/p>
靈汐接過簪子,觸到簪身溫潤的涼意時,抬頭正對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星軌的沉靜,有琴音的婉轉(zhuǎn),還有些藏在深處的、連他自己或許都未察覺的溫柔。
女媧恰好從崖壁后繞出來,見狀朗聲笑道:“兄長倒是越來越懂這些女兒家的物件了,不如也給我刻一支?要靈藤形狀的?!?/p>
伏羲收回目光,唇邊揚(yáng)起抹淺淡的笑:“自然。”
靈汐低頭將玉簪綰進(jìn)發(fā)間,耳尖卻又熱了起來。
風(fēng)拂過靈藤,葉片上的星軌紋路輕輕晃動,她忽然覺得,這看過靈藤抽芽、聽過星軌私語的百年,比昆侖的千年還要悠長,還要……讓人眷戀。
靈汐對著女媧與伏羲深深一揖,笑道:“這百年叨擾,多謝姐姐與伏羲道友照拂,靈汐告辭了?!?/p>
女媧拉著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間的玉鐲上輕輕一觸——那是前幾日剛給她編的靈藤鐲,據(jù)說能安神定氣。
“路上慢些走,昆侖若待膩了,隨時回媧皇宮來,桃花酒還替你存著?!?/p>
伏羲站在稍遠(yuǎn)些的地方,目光落在她發(fā)間那支蓮簪上,聲音比尋常溫和幾分:“此去若經(jīng)東方,可留意昴星的軌跡,近日它與紫微垣相照,或許對你悟道有助?!?/p>
話落時,似有若無地往她手中塞了片瑩白的龜甲,上面刻著幾處星圖的關(guān)鍵節(jié)點(diǎn)。
靈汐捏著溫?zé)岬凝敿?,點(diǎn)頭應(yīng)下,轉(zhuǎn)身踏云離去。
回望時,見女媧正揮著帕子,伏羲仍立在靈藤下,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長,像一幅安靜的畫。
行至東荒邊界,忽遇兩道金光從云層中穿出,停在她面前。
左側(cè)女子身著月白長裙,眉眼清冷如霜,正是常曦;右側(cè)女子披朱紅長紗,笑起來眼角有金紋流轉(zhuǎn),正是羲和。
“靈汐仙子?”
羲和率先開口,語氣熱絡(luò),“這是從媧皇宮出來?正好,我與常曦要回妖庭,不如來妖庭做客?”
常曦也頷首:“妖庭近日正逢蟠桃宴,太一道友念叨你許久了,若不嫌棄,可去坐坐?!?/p>
靈汐本想直接回昆侖,卻被姐妹二人盛情相邀,加上想起太一往日的熱忱,便笑著應(yīng)了。
一路往東,羲和話多,講些妖族的趣事,說帝俊新馴服了頭九首鳳凰,說太一把東皇鐘擦得能映出人影;常曦話少,卻總在她被羲和逗笑時,悄悄遞過盞冰鎮(zhèn)的花蜜水,目光溫和。
靈汐漸漸放松下來,偶爾插言問些妖族的習(xí)俗,三人竟也聊得投機(jī)。
臨近妖庭時,遠(yuǎn)遠(yuǎn)便見一座巍峨的宮殿懸浮在云端,殿頂?shù)慕鹜叻瓷渲展?,殿檐下懸著的風(fēng)鈴發(fā)出清越的聲響,正是妖族圣地——太陽宮。
剛落地,就見宮門大開,帝俊與太一并肩迎了出來。
帝俊身著玄色龍紋袍,氣度沉穩(wěn);太一則穿了件赤金短打,腰間懸著東皇鐘的縮小虛影,看見靈汐時,眼睛瞬間亮了,幾步便跨到她面前,語氣里的欣喜藏都藏不?。骸办`汐!你真的來了!”
他身后的帝俊輕咳一聲,笑道:“太一早幾日就開始念叨,說你若來了,定要帶你去看我妖族的星火池。”
靈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剛要見禮,手腕卻被太一輕輕拉住。
他的掌心溫?zé)?,帶著常年握法器的薄繭,力道卻很輕,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寶:“別多禮,快隨我來!”
穿過雕梁畫棟的回廊,太一直接帶她往星火池去。
那池水暖洋洋的,池底鋪著會發(fā)光的金沙,無數(shù)星火狀的靈魚在水中游弋,映得他眼底也像是落滿了碎光。
“你看,”
他指著一條最大的星火魚,語氣像個獻(xiàn)寶的孩子,“它能聽懂琴音,我彈《星辰引》時,它會領(lǐng)著魚群跳舞?!?/p>
說著便要取琴,卻被靈汐攔住。
“不必麻煩,這樣看著就很好。”
靈汐望著池中的光影,唇角含笑。
忽覺肩上一沉,轉(zhuǎn)頭見太一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那袍子還帶著他的體溫,混著淡淡的龍涎香,意外地讓人安心。
“池邊風(fēng)涼。”
他別過臉,耳尖微紅,“你在媧皇宮待了百年,怕是不習(xí)慣妖庭的燥氣?!?/p>
正說著,羲和端著果盤走來,打趣道:“太一,你這袍子可是帝俊親繡的星辰紋,平時寶貝得很,今日倒舍得給仙子穿了?”
太一反手將果盤接過來,往靈汐手里塞了顆紫瑩瑩的果子:“她是客人,自然要怠慢不得。”
說著瞪了羲和一眼,卻沒真動氣,反倒趁她轉(zhuǎn)身時,悄悄往靈汐手心又塞了顆更大的果子,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掌心,像有電流竄過。
靈汐捏著溫?zé)岬墓?,看著他故作?zhèn)定卻微微泛紅的耳根,忽然想起伏羲遞簪子時的模樣——原來不同的人,竟都這般可愛。
入夜后,太陽宮設(shè)宴,妖族眾仙齊聚,歌舞升平。
太一卻拉著靈汐溜到殿頂,指著天邊的圓月:“常曦姐姐說,月宮里的桂樹開花了,明日我?guī)闳フ???/p>
夜風(fēng)拂過,吹起靈汐頰邊的碎發(fā),太一伸手替她別到耳后,指尖觸到她的耳垂,兩人都頓了頓。
他的指尖帶著星火池的暖意,她的耳垂卻像被燙了般,微微發(fā)燙。
“好啊?!?/p>
靈汐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卻清晰地落在太一聽里。
他望著她發(fā)間那支蓮簪,忽然笑道:“這簪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凈了。明日我尋些南海的珍珠,給你綴上?”
靈汐抬頭,正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映著漫天星辰,也映著她的身影。
遠(yuǎn)處傳來宴飲的喧囂,近處只有兩人的呼吸聲與風(fēng)拂衣袂的輕響,像一首未完的歌。
她忽然覺得,這妖庭的夜晚,似乎比她想象中,要溫暖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