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汐在妖庭一住便是三百年。
初來時的拘謹漸漸褪去，她開始習慣太陽宮的熱烈——晨間有羲和引著金烏巡天，霞光能染紅半片云海；入夜有常曦守著月宮，清輝灑在星火池上，能讓池底的金沙透出玉色。
而太一，幾乎成了她身邊最鮮活的影子。
他總說“妖庭的修行該動靜結合”，拉著她去東?？待堊寰毐?，看巨浪拍打著礁石，他便在她耳邊講敖廣的龍須能測潮汐；帶她去南疆的火山，看鳳凰浴火重生，火光照亮他眼底的光，說“你看，焚毀之后才有新生，多像修行”。
靈汐漸漸發(fā)現，太一臉龐上的桀驁，其實藏著孩子氣的純粹。
他會在她對著星圖蹙眉時，笨手笨腳地用金火在半空畫出星軌，說“這樣是不是清楚些”；會在她隨口說喜歡瑤池的荷花時，連夜遣人去南海移栽，次日清晨便獻寶似的拉她去看新開的粉荷，花瓣上還沾著露水。
第三年的桃花宴上，妖族眾仙起哄讓太一吹簫。
他紅著臉拿起玉簫，指尖剛觸到簫孔，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靈汐。
那支《鳳求凰》吹得斷斷續(xù)續(xù)，卻在尾音時陡然清亮，像有只鳳凰掠過眾人頭頂，直直落在靈汐面前。
“吹得不好?！?/p>
他放下簫，耳根紅透，卻梗著脖子道，“下次練好了再給你聽?！?/p>
靈汐望著他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忽然想起昆侖的雪，媧皇宮的藤，心頭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漾開暖暖的漣漪。
日子久了，親近也成了自然。
有時論道到深夜，太一會撐著下巴打盹，發(fā)絲垂落在靈汐手邊，她便伸手替他拂開；他會在她練劍時，悄悄用東皇鐘的光暈替她擋開飛濺的碎石，嘴上卻說“我這是在練控制力”。
最難忘是那年冬天，妖庭下了場罕見的雪。
靈汐站在殿外看雪落，太一忽然從身后擁住她，將一件繡滿金烏紋樣的披風裹在兩人身上。
“妖庭的雪比昆侖的冷?！?/p>
他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聲音悶悶的，“這樣就不冷了?！?/p>
靈汐的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胸口，能聽見他擂鼓般的心跳，比東皇鐘的鳴響更讓人心慌。
她沒說話，只輕輕“嗯”了一聲，感覺那點雪花的涼意，早已被周身的暖意融化。
羲和常打趣他們：“再這么黏下去，靈汐仙子怕是要忘了昆侖的路?！?/p>
太一則會瞪回去：“她樂意待，你管得著？”
轉頭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靈汐：“你……不會想走吧？”
靈汐望著他眼底的忐忑，忽然覺得這三百年的光陰，像星火池里的光，細碎卻溫暖。
她伸手撫平他眉間的褶皺，笑道：“至少現在，不想走?！?/p>
太一愣了愣，隨即笑得像個得到糖的孩子，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緊緊攥著，仿佛怕一松開，這溫暖就會像雪一樣化掉。
三百年的日升月落，足夠讓星軌偏移，讓靈藤再發(fā)三次新芽，也足夠讓兩顆心，在喧囂的妖庭里，悄悄靠得越來越近。
靈汐偶爾會想起媧皇宮的桃花酒，昆侖的晨露，但更多時候，目光會落在身邊那個笑起來眼角帶金紋的身影上——或許，洪荒的緣分從不由時間長短來算，只看那一眼心動時，是否恰好有風吹過，將彼此的心跳，吹成了同一個節(jié)奏。
離開妖庭的決定，是在一個星子格外明亮的夜晚定下的。
靈汐坐在星火池邊，看著太一把最后一片金沙擺成蓮的形狀——那是她提過一次喜歡的花。
他蹲在池邊，側臉被水光映得柔和，指尖的金火明明滅滅，像藏著說不出的心事。
“太一，”
靈汐輕聲開口，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輕，“我該回昆侖了。”
太一手腕一頓，金火濺落在水面，驚起圈細碎的漣漪。
他抬頭時，眼底的光暗了暗，卻還是扯出個笑：“是……昆侖還有三位師尊等著呢?！?/p>
頓了頓，又急忙道，“我送你回去！妖庭到昆侖的路我熟，還能順便……”
“不必了?！?/p>
靈汐搖搖頭，望著他泛紅的眼眶，心頭像被什么堵住，“你是妖族太子，離不開的?！?/p>
那一晚，兩人沒再說話，就坐在池邊看了整夜的星。
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太一站起身，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玉瓶，里面盛著半瓶金紅色的液體，像凝固的霞光。
“這是我用心頭血混著太陽真火煉的，”
他的聲音有些啞，“若遇兇險，滴一滴在法器上，能擋三次致命傷?！?/p>
他把玉瓶塞進她手心，指尖緊緊裹住她的手，像是要把溫度都傳過去，“靈汐，我……”
后面的話沒說出口，被羲和遠遠的呼喚打斷。
靈汐捏著溫熱的玉瓶，抬頭對他笑了笑：“我走了。”
太一點點頭，忽然伸手，輕輕抱了抱她。
他的懷抱很暖，帶著太陽真火的溫度，卻又很輕，像怕碰碎了什么。
“到了昆侖，給我捎個信。”
他在她耳邊低語，氣息拂過耳廓，帶著讓人發(fā)癢的熱意。
靈汐“嗯”了一聲，轉身踏云時，沒敢回頭。
身后，太一站在星火池邊，望著她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變成個小點，才緩緩握緊了拳。
帝俊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有緣自會再見。”
他沒說話，只望著昆侖的方向，站了整整一天。
靈汐一路向西，風里似乎還帶著妖庭的暖意。
她摸了摸懷里的玉瓶，又想起臨別時那個輕淺的擁抱，臉頰忍不住發(fā)燙。
三百年的朝夕相處，那些笨拙的關心、刻意的靠近、藏不住的歡喜，像星火池的光，早已在她心里烙下印記。
行至半途，她取出伏羲給的龜甲，見上面的星圖恰好映著妖庭的方向，昴星正亮得耀眼。
靈汐指尖輕輕劃過星軌，忽然笑了——原來洪荒再大，牽掛的人在哪，目光便會落向哪。
快到昆侖時，遠遠便見玉虛宮的輪廓隱在云霧里。
靈汐深吸一口氣，腳下的祥云慢了些。
她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發(fā)間那支蓮簪，忽然覺得這三百年的時光，像一場溫暖的夢，醒來時，心里裝著的，比離開時多了許多。
剛落在宮門前，就見通天興沖沖地跑出來，身后跟著老子與元始。
“可算回來了！”
通天上下打量著她，眼睛一亮，“修為又精進了！快，大兄新煉了爐丹藥，正好給你補補！”
元始拂塵輕揮，目光落在她腕間那只妖庭特有的銀鐲上——那是太一日前硬塞給她的，說是能避蚊蟲——眼底閃過絲了然，卻只淡淡道：“回來就好，先進殿吧。”
老子撫須而笑，目光溫和：“路上辛苦了，我讓膳房備了你愛吃的靈粥。”
靈汐跟著三人往殿內走，看著熟悉的玉柱、熟悉的丹爐，鼻尖忽然有些發(fā)酸。
她回頭望了眼東方，妖庭的方向已被云層遮住，但她知道，那里有個人，正望著昆侖的方向，等著她的消息。
殿內的靈粥冒著熱氣，香氣氤氳了視線。
靈汐舀起一勺，忽然覺得這昆侖的清靜里，似乎也悄悄融進了些妖庭的暖意——原來走得再遠，心里裝著牽掛，歸來時，便不算孤身一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妖庭，太正對著昆侖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將一封寫了又改的信，塞進了靈鴿的腳環(huán)里。
信上只有八個字：
“星軌未變，等你來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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