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遍《道德經(jīng)》抄完那日,恰逢昆侖落雪。
靈汐將疊得整整齊齊的經(jīng)文抱去元始殿中時,見他正立于窗前,望著漫天飛雪出神,素白的道袍被落雪染上幾點瑩白,倒比尋常多了幾分柔和。
“師尊,弟子抄完了?!?/p>
她輕聲開口,將經(jīng)文放在案上,指尖不小心碰倒了他手邊的茶盞,溫熱的茶水濺在她手背上,燙得她輕輕“嘶”了一聲。
元始回頭,目光立刻落在她泛紅的手背上,眉頭微蹙,竟忘了平日里的端莊,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微涼,帶著常年握拂塵的清潤,指尖輕輕拂過那片紅痕,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柔:“怎么這般不小心?”
靈汐被他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一愣,手腕上傳來的微涼觸感順著血脈漫開,比茶水的溫度更讓人心慌。
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些。
“別動?!?/p>
元始的聲音低沉了些,從袖中取出個小玉瓶,倒出些透明的藥膏,指尖蘸著藥膏,細細地涂在她手背上。
他的動作很慢,目光專注地落在她的手背上,長睫垂下,在眼下投出片淺淺的陰影,竟讓靈汐想起媧皇宮月下的靈藤,靜謐中藏著溫柔。
藥膏觸膚即化,帶著清冽的草木香,那點灼痛感瞬間消散了。
靈汐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側(cè)臉,見他下頜線繃得筆直,卻在涂完藥膏后,指尖不經(jīng)意地在她手心里輕輕撓了下,像羽毛拂過,癢得她心尖發(fā)顫。
“多謝師尊。”
她抽回手,指尖蜷縮著,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臉頰不由自主地紅了。
元始收回手,若無其事地將玉瓶放回袖中,目光卻落在案上的經(jīng)文上,聲音平靜無波:“我看看。”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指尖劃過她娟秀的字跡,忽然停在“道法自然”四個字上,“這里的筆鋒亂了,是分心了?”
靈汐心頭一跳,想起那日丹房的事,小聲道:“是……弟子知錯。”
“知錯便好?!?/p>
元始放下經(jīng)文,轉(zhuǎn)身往內(nèi)殿走,“雪下得大了,今日便留在這里用晚膳吧,我讓膳房燉了你愛喝的雪蓮湯?!?/p>
靈汐有些意外,卻還是應了。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檐下的冰棱結(jié)得很長,像串透明的玉墜。
元始坐在案前批閱經(jīng)文,靈汐便坐在他對面,翻看著他批注過的古籍,偶爾抬頭,見他正望著窗外的雪,側(cè)臉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柔和,竟看得有些出神。
“在看什么?”
元始忽然轉(zhuǎn)頭,目光與她撞個正著。
靈汐慌忙低下頭,耳尖發(fā)燙:“沒、沒什么,在看師尊的批注?!?/p>
元始輕笑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像石子投進靈汐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他起身走到她身邊,俯身看她手里的古籍,氣息拂過她的發(fā)頂,帶著淡淡的檀香:“這里有段注解,你之前說沒看懂,我講給你聽?!?/p>
他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溫熱的氣息灑在她頸間,靈汐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涌,連他說的話都聽不真切了,只能胡亂點頭。
元始似乎并未察覺她的異樣,指尖點在書頁上,細細講解著,偶爾碰到她的手背,便會像觸電般縮回,卻又在下一秒,再次靠近。
晚膳時,雪還沒停。
元始給她盛了碗雪蓮湯,看著她小口喝著,忽然道:“通天面壁快結(jié)束了,你……不必怕他?!?/p>
靈汐抬起頭,見他眼底帶著幾分復雜的情緒,有擔憂,還有些她讀不懂的深沉,便搖了搖頭:“弟子不怕,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元始沒再追問,只道:“修行之路漫長,總會遇到些岔路,選對了方向便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若有難處,不必自己扛著,為師……總會護著你的?!?/p>
這話像團暖火,烘得靈汐心里暖暖的。
她望著他,忽然覺得這位向來嚴厲的師尊,其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溫柔。
窗外的雪還在下,殿內(nèi)的燭火搖曳,映著兩人之間悄然滋生的曖昧,像這昆侖的雪,靜謐卻深沉。
夜深時,元始送她回偏殿。
雪光映亮了回廊,兩人并肩走著,腳步聲被落雪覆蓋,格外安靜。
快到殿門時,靈汐忽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道:“師尊,那日……對不起?!?/p>
元始看著她,忽然伸手,輕輕拂去她發(fā)間的一片雪花。
指尖觸到她的發(fā)絲,柔軟得像云端的棉絮。
他停頓了片刻,才緩緩收回手,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沙?。骸奥坊缧┬??!?/p>
看著元始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靈汐摸了摸發(fā)間被他碰過的地方,忽然覺得這昆侖的雪,似乎也沒那么冷了。
而元始走在回殿的路上,指尖反復摩挲著方才觸到她發(fā)絲的地方,眼底的平靜終于裂開道縫隙——原來有些心動,藏得再深,也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悄然泄露。
偏殿的燭火亮了很久,靈汐坐在窗前,望著漫天飛雪,想起元始溫柔的指尖、認真的目光,還有那句“總會護著你”,臉頰又燙了起來。
次日清晨,靈汐剛推開偏殿的門,就見老子立于廊下,手里提著個食盒,晨光落在他銀白的須發(fā)上,泛著柔和的光暈。
“師尊?!?/p>
她連忙上前行禮,目光落在那食盒上,見里面隱約透出熱氣。
老子笑了笑,將食盒遞給她:“聽聞你昨日在元始那里用了晚膳,想來沒嘗到我新熬的蓮子羹?!?/p>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她仍有些泛紅的耳尖,又道,“看你氣色,抄經(jīng)倒是沒太耗神?!?/p>
靈汐接過食盒,指尖觸到溫熱的盒壁,心里也暖烘烘的:“多謝師尊掛心,蓮子羹聞著就很香?!?/p>
“進去趁熱吃吧?!?/p>
老子說著,卻沒立刻離開,反而往偏殿里望了眼,目光落在案頭那瓶半謝的曇花上,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下,隨即又舒展開,“通天快面壁結(jié)束了,他那性子,出來怕是又要鬧些動靜,你若嫌煩,便來我兜率宮待著?!?/p>
靈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老子是在為她解圍,心里一熱,點頭道:“弟子曉得了?!?/p>
正說著,老子忽然從袖中取出一串菩提子手鏈,珠子溫潤,上面刻著細密的經(jīng)文:“這是我用丹火溫養(yǎng)了百年的,戴著能靜心?!?/p>
他伸手想為她戴上,指尖剛觸到她的手腕,卻又停住,轉(zhuǎn)而將手鏈放在她手心,“你自己戴吧。”
靈汐捏著那串菩提子,觸感溫潤,還帶著淡淡的丹火氣息,像他平日里給人的感覺,平和中藏著暖意。
她低頭看著手鏈,忽然想起昨日元始為她涂藥膏的模樣,心頭莫名一跳,連忙道:“多謝師尊。”
老子看著她小心翼翼將手鏈戴在腕上,與那只妖庭銀鐲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輕響,目光暗了暗,卻只笑道:“去吧,羹要涼了?!?/p>
待靈汐走進偏殿,老子才轉(zhuǎn)身離開。
廊下的風卷起幾片雪花,落在他的道袍上,轉(zhuǎn)瞬便化了。
他想起昨夜見元始從靈汐殿外離開時,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什么痕跡,那時便知,這位一向端方的二弟,終究也藏不住心思了。
進了自己的宮殿,丹爐里的丹藥正散發(fā)著異香。
老子坐在爐邊,指尖捻著胡須,目光落在爐中跳動的火焰上,竟有些出神。
往日里靈汐總愛蹲在爐邊,問他“這丹藥要煉到什么時候”,鼻尖沾著灰,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星子。
可今日,她腕上戴了別人給的鐲子,案頭擺著別人送的花,連眉間的神色,都添了些他讀不懂的情愫。
“癡兒?!?/p>
他低聲自語,指尖在丹爐上輕輕一點,火焰忽然旺了些,將他眼底那點不易察覺的悵然,燒得愈發(fā)明顯。
偏殿內(nèi),靈汐舀起一勺蓮子羹,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
她望著腕上那串菩提子,又摸了摸發(fā)間那支蓮簪,忽然覺得這昆侖的晨光,似乎比往日更復雜了些——有老子不動聲色的關(guān)切,有元始藏在嚴厲下的溫柔,還有通天那份即將破土而出的炙熱。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老子正對著丹爐,將一味本不該加的“合歡草”,輕輕挑出了藥引之外。
有些心思,終究是要藏在丹火里,煉得與大道相融,才算得體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