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汐正對著蓮子羹出神,忽聽殿外傳來腳步聲,抬頭見老子去而復返,手里還拿著一卷竹簡。
“忘了這個。”他將竹簡遞給她,“這是我注解的《陰陽篇》,你前日問的那些疑問,上面都寫著?!?/p>
靈汐接過竹簡,見上面的字跡蒼勁有力,批注密密麻麻,顯然是特意為她整理的。她指尖劃過那些注解,忽然在一句“陰陽相濟,貴在平衡”旁,看到一行小字:“情之一字,亦需平衡,過則為劫?!?/p>
心頭一震,她抬頭看向老子,見他正望著窗外的雪,側臉平靜無波,仿佛只是隨手寫下??赡切凶掷锏纳钜猓瑓s像丹爐里的文火,慢慢熨著她的心。
“多謝師尊。”靈汐輕聲道,握緊了竹簡。
老子回頭,目光落在她腕上的菩提子上,見那珠子被她體溫焐得溫熱,才緩緩道:“修行如行船,情絲如暗流,稍不留意便會偏航。你聰慧,該懂這個道理。”
靈汐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從食盒里舀了勺蓮子羹,遞到他面前:“師尊也嘗嘗?熬得正好。”
老子看著她遞來的玉勺,目光在她微抬的臉上停留片刻,才低頭嘗了一口。清甜的滋味漫開,他忽然笑道:“比元始的雪蓮湯如何?”
靈汐被問得一愣,隨即笑道:“各有各的好,師尊的羹更潤些?!?/p>
老子朗聲笑起來,那笑聲比兜率宮的鐘聲還通透:“你這丫頭,倒會說話?!彼?,想像小時候那樣摸摸她的頭,手到半空卻停住,轉而拂去她肩頭的一片落雪,“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p>
待老子離開,靈汐捧著那卷《陰陽篇》,忽然覺得這竹簡沉甸甸的。她想起他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起那行關于“情劫”的批注,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
窗外的雪漸漸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灑在廊下的積雪上,反射出晃眼的光。靈汐望著兜率宮的方向,見那里升起裊裊的丹煙,忽然明白,這位看似淡然的師尊,其實比誰都看得透徹。他的關切從不說破,只用一卷竹簡、一串菩提子,悄悄為她指引方向。
正想著,偏殿的門被猛地推開,通天興沖沖地闖進來,身上還帶著山巔的寒氣:“靈汐!我出來了!”他眼睛亮得像雪后的太陽,手里舉著支剛折的紅梅,“你看,后山的梅花開了,我特意給你折的!”
靈汐看著他凍得發(fā)紅的鼻尖,又看了看那支嬌艷的紅梅,忽然覺得這昆侖的日子,終究是藏不住熱鬧的。而遠處的兜率宮,老子聽著偏殿傳來的笑語,撫須而笑,眼底的悵然漸漸散去——或許,有些事,本就該讓她自己去悟。
丹爐里的丹藥恰好煉成,香氣漫出殿外,與遠處的梅香交織在一起,竟生出種奇異的和諧。老子取出一粒丹藥,對著陽光看了看,忽然覺得,這洪荒的情絲縱是復雜,若能煉得如這丹藥般圓融,倒也未必是壞事。
通天的闖入像一陣帶著雪氣的風,瞬間吹散了偏殿里的靜謐。他將紅梅往靈汐手里一塞,自顧自地坐到案前,盯著那碗剩下的蓮子羹,挑眉道:“這是老子師兄做的?聞著倒香?!闭f著便要伸手去拿勺子,卻被靈汐輕輕拍開。
“剛從后山回來,手都沒洗呢?!彼χ×穗p干凈的筷子遞過去,目光落在他沾著雪的發(fā)梢上,伸手替他拂了拂,“面壁三月,性子倒沒改半分?!?/p>
指尖觸到他發(fā)絲的瞬間,通天像被燙到般縮了縮脖子,耳尖卻悄悄紅了。他撓撓頭,嘿嘿笑道:“在山里待著太悶,還是看你順眼?!边@話直白得像昆侖的雪,落在靈汐心上,漾開點微麻的暖意。
兩人正說著,元始的聲音忽然從殿外傳來:“剛出來就往靈汐這里鉆,規(guī)矩都忘光了?”
通天脖子一梗,剛想反駁,見元始手里拿著卷經(jīng)文,臉色雖沉,眼底卻沒真動氣,便悻悻地閉了嘴。
靈汐連忙起身:“是弟子讓他進來歇腳的,不關他的事?!?/p>
元始哼了聲,將經(jīng)文遞給靈汐:“這是《清靜經(jīng)》的注解,你拿去看看。”
目光掃過案上的紅梅,又瞥了眼通天,“后山的梅花是供悟道時賞玩的,不是讓你隨便折的?!?/p>
通天嘟囔道:“花開得正好,不折給靈汐看,豈不可惜?”
這話一出,靈汐臉頰發(fā)燙,元始的臉色又沉了沉。
恰在此時,老子提著個藥簍從廊下走過,聞言笑道:“紅梅配雪本就是雅事,通天有心了?!?/p>
他目光落在靈汐手里的紅梅上,又看了看她腕間的菩提子,眼底閃過絲笑意,“我采了些新的靈草,靈汐要不要來看看?或許對你煉藥有助。”
靈汐正想借機避開這微妙的氣氛,連忙點頭:“好啊?!?/p>
三人跟著老子往藥圃走,通天一路跟在靈汐身側,嘰嘰喳喳說些后山的趣事,說他在崖壁上發(fā)現(xiàn)了株會發(fā)光的靈芝,特意挖來給她當擺件;元始走在最前,偶爾回頭叮囑兩句“走路看腳下”,目光卻總在靈汐與通天之間打轉;老子則在一旁含笑聽著,藥簍里的靈草沾著雪,綠得格外鮮亮。
藥圃里的靈草被雪蓋了層薄被,老子彎腰撥開積雪,指著一株葉片帶金邊的草道:“這是‘醒神草’,煉藥時加一點,能安神定魂?!?/p>
他轉頭看向靈汐,“你前日說煉的清心丹總差些火候,或許用得上它?!?/p>
靈汐蹲下身細看,剛想伸手去碰,通天已搶先一步將草連根拔起,拍掉泥土遞過來:“給你,這點小事哪用得著你動手?!?/p>
元始皺眉:“采藥當知留根,你這般莽撞,何時能長記性?”
“我……”
通天剛要辯解,靈汐已笑著打圓場:“通天也是好意,我記下師尊的話了,下次定當小心?!?/p>
她接過醒神草,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通天的指尖,兩人都頓了頓,像有細小的電流竄過。
老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道:“靈汐,你隨我來煉丹房,我教你如何用這草入藥?!?/p>
又對元始與通天道,“你們師兄弟許久未見,不如去前殿論論道?”
這分明是有意隔開他們。
元始頷首應下,通天卻老大不樂意,卻被元始冷冷瞥了一眼,只能悻悻地跟著走了,走前還不忘回頭給靈汐使了個眼色,像個被沒收玩具的孩子。
煉丹房里暖意融融,丹爐的火光映著老子的銀發(fā)。
靈汐蹲在爐邊添柴,聽他講解醒神草的藥性,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刻格外安心——沒有修羅場的緊繃,沒有暗流涌動的試探,只有草木的清香與師徒間的低語。
“師尊,”
她忽然抬頭,“您說……情絲當真會礙著修行嗎?”
老子添火的手頓了頓,轉頭看她,目光溫和如爐中躍動的火:“水至清則無魚,道至純則無情。修行未必非要斬盡情絲,關鍵是能否守得住本心?!?/p>
他拿起一粒剛煉好的丹藥,遞到她面前,“就像這丹,需得經(jīng)歷烈火焚燒,方能去蕪存菁。情之一字,亦是如此。”
靈汐望著那?,摪椎牡に?,忽然明白了什么。
窗外的雪早已停了,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想起元始嚴厲下的溫柔,通天直白里的熱忱,還有眼前這位師尊,總能在她迷茫時,用最平淡的話點醒她。
或許這洪荒的情絲,本就不必刻意回避。
就像昆侖的雪會融,靈草會生,有些心動,來了便來了,能在其中守住本心,便是修行。
靈汐接過丹藥,指尖的溫度與丹藥的溫熱交織在一起,她抬頭對老子笑了笑,眼里的迷茫散去,只剩清明:“弟子懂了?!?/p>
老子看著她眼里的光,撫須而笑。
丹爐里的火還在燒,映得兩人的身影在墻上輕輕晃動,像一幅安靜的畫——原來大道三千,情之一道,亦是其中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