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顧嶼,北辰大學醫(yī)學院大二牲一枚。別人聞著消毒水味兒皺眉,我聞著,嘖,踏實。這味道跟圖書館通宵的咖啡味兒、食堂廉價大鍋菜的油味兒一樣,都是我生活的背景音。哦對了,還有背上這個洗得發(fā)白、邊角都磨出毛邊的舊書包,它幾乎長在我身上了,里面塞滿磚頭厚的醫(yī)學書、記滿筆記的舊本子,還有一份份需要爭分奪秒完成的兼職排班表。 “顧嶼!解剖課筆記借我抄抄!昨晚家教回來太晚,直接睡死過去了!” 室友陳帆頂著雞窩頭,一邊往嘴里塞包子一邊含糊不清地喊。陳帆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高考前就約定好要一起考上北辰大學的醫(yī)學院。“喏,桌上自己拿。” 我把最后一口食堂免費的稀粥灌下去,抹了把嘴,順手把書包甩上肩,“老規(guī)矩,抄完幫我放回原位。下午校醫(yī)院有班,晚上圖書館還有四小時,別給我弄丟了?!?“知道啦顧學霸!” 陳帆嘟囔著,抓起筆記如獲至寶,“你說你,獎學金拿著,還打三份工,鐵人?。空娌慌掳炎约赫ジ??” 榨干?我咧嘴一笑,露出自認為最陽光燦爛的表情,順手拍了拍他肩膀:“這叫青春無敵!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嘛!走了!” 轉(zhuǎn)身出門,把那句“悠著點”關(guān)在門后。 陽光很好,刺得人有點睜不開眼。北辰大學很大,醫(yī)學院這邊灰撲撲的實驗樓、永遠彌漫著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混合氣味的走廊,跟商學院那邊隔著半個校園,也隔著……嗯,大概一個銀河系的距離。那邊有光可鑒人的玻璃幕墻,有穿著筆挺西裝、端著星巴克討論幾億融資的精英,空氣里飄著咖啡豆的焦香和金錢的味道。 不過這些都與我這個窮小子無關(guān)。我的世界在醫(yī)學院,在堆滿書的圖書館角落,在校醫(yī)院需要整理的病歷架前,在需要我輔導功課的高中生家里。還有……在蘇然曾經(jīng)存在的地方。 蘇然…… 想到她,胸口那塊地方就像被什么東西溫柔地攥了一下,有點悶,又帶著點殘留的暖意。她是我的高中暗戀的人,一個像梔子花一樣安靜又帶著點倔強的女孩,外形纖細、輕盈,近乎有一種透明感的脆弱,后來考進了北辰大學的文學院,一頭扎進了詩詞歌賦的世界。我們曾經(jīng)擠在圖書館同一個角落,我啃著難懂的《病理學》,她托著腮看她的文學詩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柔軟的發(fā)梢上,安靜得能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她會偷偷在筆記頁腳畫我的Q版頭像,被我抓包了就紅著臉搶回去;我會在她生理期肚子疼的時候,笨手笨腳地跑去藥店買紅糖姜茶,還被藥店的阿姨打趣“小伙子真疼女朋友”。 那時候,日子很窮,但像浸了蜜。我們最大的奢侈,是月末拿到家教工資后,去校門口那家叫“時光轉(zhuǎn)角”的小咖啡館,點一杯最便宜的拿鐵,兩個人分著喝。苦澀的咖啡混著奶泡的甜膩,氤氳的香氣里,我們討論著未來——她要做個溫暖人心的作家,我要做個懸壺濟世的好醫(yī)生。我們約定,等我畢業(yè),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就租個小房子,養(yǎng)只貓…… 然而,命運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蘇然病了。一種拗口又冷酷的病——威爾遜-格雷夫斯氏進行性細胞衰竭癥。名字長到讓人絕望,本質(zhì)卻簡單粗暴:身體里的細胞像被看不見的沙漏飛速吸走生命力,不可逆轉(zhuǎn)地走向衰竭。 醫(yī)學院的課本成了最殘酷的預言書。我瘋狂地啃食著那些關(guān)于細胞代謝、基因突變、免疫抑制的章節(jié),試圖從中找到一絲漏洞,一個被忽略的生機。我甚至厚著臉皮去纏教授,問那些還在實驗室階段的、充滿風險的療法。得到的回應(yīng)大多是沉重的嘆息和愛莫能助的搖頭?,F(xiàn)代醫(yī)學的邊界,冰冷地橫亙在蘇然和我之間,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錢,成了另一座壓在胸口的大山。蘇然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階層,積蓄在昂貴的檢查和基礎(chǔ)治療面前迅速蒸發(fā)。我把我能擠出來的每一分錢——獎學金、兼職收入、甚至省下的飯錢——都塞給了她。“拿著!別廢話!算我借你的,以后你成了大作家,連本帶利還我!” 我總是用這種大大咧咧的口氣掩飾心里的恐慌。我拼命接更多兼職,圖書館閉館后的清潔、校醫(yī)院值夜班、周末連續(xù)的家教……身體像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不知疲倦地運轉(zhuǎn)。陳帆總說我臉色蒼白得像鬼,但我感覺不到累,或者說,我不敢感覺累。蘇然還在等著我,我不能倒下。在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賺錢,把那些課本嚼了又嚼,好兄弟陳帆看我這么疲憊,一邊拿出他的大部分積蓄幫助我,一邊也在刻苦研究這個病癥……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的身體還是不可阻擋般地衰弱下去。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漸漸黯淡無光,柔軟的手指變得枯瘦蒼白。她住進了校醫(yī)院,后來情況惡化,又轉(zhuǎn)到了市里的大醫(yī)院。我逃掉了越來越多的課,守在病房的時間越來越長。教授們的眼神從惋惜變成了嚴厲的警告:“顧嶼,你是棵好苗子,人固有生老病死,別把自己也毀了!” 毀?我看著病床上那個瘦得脫了形的女孩,她曾經(jīng)是我生命里最鮮活的光。如果連她都留不住,這“好苗子”還有什么意義? 那天晚上,是我永生無法掙脫的噩夢。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監(jiān)護儀發(fā)出單調(diào)、規(guī)律的“嘀…嘀…”聲。蘇然已經(jīng)昏迷了一天一夜。醫(yī)生說,可能就是今晚了。她父母熬不住,被我勸到隔壁空病房去休息一會兒。我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她的手那么冰,那么小,仿佛′一用力就會碎掉。我一遍遍用溫水幫她擦拭干裂的嘴唇,低聲跟她說話,說我們高中時的糗事,說咖啡館的拿鐵,說我們規(guī)劃的那個有貓的小房子……盡管我知道,她可能什么都聽不見了。 “然然,堅持住……再等等我……我一定能找到辦法……” 我的聲音哽在喉嚨里,滾燙的液體砸在白色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跡。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我學了那么多知識,背了那么多藥名,此刻卻像個廢物,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從她指縫間流走。 就在我?guī)缀跻唤^望溺斃的時候,蘇然的嘴唇忽然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湊近她。 她不是在回應(yīng)我。她深陷在昏迷的泥沼里,眉頭痛苦地緊鎖著,干裂蒼白的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 “……裴……夜……”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緊接著,她的身體開始細微地顫抖,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刻骨的驚惶和哀求: “……不要……求你……放……放過我……” “裴夜……痛……好痛……” “走開……別……別過來……” 這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膜,貫穿我的心臟!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 裴夜是誰?是他害的蘇然得這樣的怪病嗎?為什么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然然!然然!” 我失控地抓緊她的手,聲音嘶啞地低吼,“裴夜是誰?!他對你做了什么?!” 然而,蘇然沒有再給我任何回應(yīng)。她的囈語漸漸微弱下去,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一點點,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感,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她最后的面容上。監(jiān)護儀上原本規(guī)律的曲線,開始出現(xiàn)紊亂的波動,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 醫(yī)生和護士沖了進來,蘇然的父母也被驚醒,哭喊著撲到床邊。病房里瞬間亂成一團。 我像個木偶一樣被推到墻角,渾身冰冷,眼睜睜看著他們進行最后的搶救。那些專業(yè)的術(shù)語、急促的動作、閃爍的儀器燈光,在我眼前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蘇然那張帶著恐懼殘留的臉,和她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在我困惑的腦海里無限放大,燃燒—— “裴夜!” 警報聲最終拉成了一條令人絕望的長音。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徹底寂靜下來。所有的喧囂都離我遠去。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只剩下胸腔里熊熊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 蘇然走了。帶著對這個叫裴夜的人的刻骨恐懼和恨意,永遠地離開了。 而我,顧嶼,在此刻發(fā)誓:無論這個裴夜是誰,他躲在哪里,擁有怎樣的權(quán)勢……我都一定要找到他!我要讓他付出代價!我要讓他嘗到比蘇然痛苦千百倍的滋味!我要…… 蘇然病床邊監(jiān)護儀那聲絕望的長音,仿佛還在耳膜里尖嘯;她最后殘留著恐懼的面容,在眼前不斷放大、扭曲;那個名字——“裴夜”——像淬毒的冰錐反復貫穿心臟……巨大的悲痛、無邊的恨意、以及連日來不眠不休積累的透支,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壓垮了緊繃的神經(jīng)。 世界猛地一黑,旋轉(zhuǎn)著沉入無邊的冰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