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姜可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如同溺水者終于浮出水面，胸膛劇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不再是那無邊灰霧和巨大的銹蝕鐵門，而是出租屋低矮、斑駁的天花板。昏黃的白熾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躺在自己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帶著潮氣的被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蓋過了窗外依舊淅淅瀝瀝的雨聲。冷汗浸透了她的額發(fā)和后背的單薄睡衣，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種強(qiáng)烈的不適感。

是夢。

一個清晰得可怕的噩夢。

她大口喘息著，試圖平復(fù)那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但夢中的景象——那無邊的灰霧，那巨大冰冷的銹蝕鐵門，那門板上猙獰的劃痕，那穿透門板的貪婪視線，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鐵銹味，還有那如同刮在靈魂深處的、緩慢而執(zhí)拗的刮擦聲……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尤其是那冰冷的、帶著非人饑餓感的“視線”，仿佛還停留在她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的惡寒。

她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大，牽扯得老舊床架發(fā)出一陣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目光下意識地、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悸，投向書桌的方向。

那面小方鏡，依舊靜靜地立在桌面上。

昏黃的燈光下，鏡面靠近右上角的那幾道暗紅色的、蜿蜒的銹痕，清晰可見！

姜可的呼吸瞬間又急促起來。夢中的鐵銹味仿佛還殘留在鼻腔里，與現(xiàn)實中房間里那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更加詭異的氛圍。她死死地盯著那幾道銹痕，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攥緊。這鏡子……這銹痕……和那個夢……它們之間，難道有什么聯(lián)系？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卻也讓她混亂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點。她一步步走向書桌，腳步有些虛浮。

越靠近，那鏡面上的銹痕就越發(fā)清晰。它們像是某種活物在玻璃內(nèi)部緩慢生長、蔓延留下的痕跡，邊緣銳利，帶著金屬特有的冷硬質(zhì)感。姜可停在書桌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緩緩地、輕輕地觸碰向鏡面上那最粗的一道暗紅銹痕。

冰冷的觸感。

指尖碰到的是光滑、冰涼的玻璃表面。那些銹痕，并沒有凸起，它們似乎真的……存在于玻璃的內(nèi)部？或者，是更深的地方？

就在她的指尖接觸到鏡面的一剎那——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冰冷氣流，毫無征兆地從鏡面深處，透過那層薄薄的玻璃，幽幽地拂過她的指尖！

那氣流帶著一種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淡淡的鐵銹腥氣！

姜可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縮回手！整個人觸電般地向后彈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她倒吸一口冷氣，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

不是錯覺！

那觸感！那氣味！和夢中門縫里涌出的、濃稠如血的鐵銹腥氣一模一樣！只是微弱了無數(shù)倍，但那種冰冷、腐朽、令人作嘔的本質(zhì)，如出一轍！

她靠在墻上，大口喘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面鏡子，仿佛那不再是一件普通的物品，而是一個通往噩夢深淵的窗口！鏡面上那幾道暗紅色的銹痕，在昏黃的燈光下，此刻顯得無比詭異，無比邪惡。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潮濕的寧靜。姜可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沖刷的微弱聲響，還有牙齒因為恐懼而輕微打顫的咯咯聲。

剛才拂過指尖的那縷冰冷氣流，帶著夢魘中鐵銹味的氣息，徹底擊碎了她試圖用“疲憊”、“幻覺”來安慰自己的最后一絲僥幸。

這東西……這鏡子上的銹痕……是活的？或者……是某種……通道？

一個荒謬而恐怖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鉆進(jìn)腦海：那夢中巨大的銹蝕鐵門……會不會就藏在這面鏡子的……后面？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得渾身發(fā)冷。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頭皮陣陣發(fā)麻。她不敢再看那面鏡子，猛地扭開頭，視線慌亂地在狹小的房間里掃視，仿佛在尋找某種可以依靠的、真實的東西。

目光落在墻角那片巨大的、深褐色的霉斑上。那霉斑的形狀，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蔓延，像一張無聲獰笑的鬼臉?？諝饫锬枪傻拿刮叮丝趟坪跻沧兊酶訚庵?，混合著殘留的鐵銹腥氣，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她需要空氣。新鮮的、冰冷的空氣。哪怕外面還在下雨。

姜可幾乎是踉蹌著沖到窗邊。那扇小小的、對著隔壁光禿墻壁的窗戶，玻璃上凝結(jié)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的水汽，模糊不清。她用力推開那扇老舊、有些變形的木框窗戶。

“嘎吱——”

木窗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一股濕冷的、帶著雨后泥土和城市塵埃氣息的夜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吹散了房間里一部分渾濁的空氣，也吹得姜可一個激靈。她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稍稍驅(qū)散了那縈繞不散的鐵銹腥氣和夢魘帶來的窒息感。

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雨后的濕氣中暈染開來，形成一片片模糊的、渾濁的光團(tuán)。街道空曠，地面濕漉漉地反射著燈光。遠(yuǎn)處高樓的霓虹招牌依舊在不知疲倦地閃爍變幻，紅綠藍(lán)的光暈在濕潤的空氣中流淌，顯得遙遠(yuǎn)而虛幻。

姜可趴在冰冷的窗臺上，將上半身探出去一些，讓冷風(fēng)更直接地吹拂在臉上，吹亂她汗?jié)竦念~發(fā)。冰冷的感覺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點。

是壓力太大了嗎？是長期熬夜、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的神經(jīng)衰弱？還是……那個潮濕發(fā)霉、帶著鐵銹味的房間，真的在侵蝕她的理智？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額頭抵在冰冷潮濕的窗框上。林默的笑容，那杯捂在懷里送來的、帶著體溫的熱豆?jié){，那份笨拙卻真實的溫暖，此刻在腦海中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那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錨點，唯一的真實。

“不能這樣……”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林默……會擔(dān)心……”

想到林默看到她此刻失魂落魄、驚恐不安的樣子，想到他可能會流露出的擔(dān)憂和詢問，姜可的心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抗拒。她習(xí)慣了獨自承受，習(xí)慣了在生活的泥沼里沉默地掙扎。她不想讓林默卷入她這莫名的、骯臟的恐懼里。他的世界應(yīng)該是簡單、溫暖的，不應(yīng)該被這些陰冷的銹跡和噩夢污染。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似乎給了她一點力量。她強(qiáng)迫自己站直身體，離開窗邊。她不能瘋。她必須撐住。

關(guān)窗，轉(zhuǎn)身。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掃過書桌，掃過那面小小的方鏡。昏黃的燈光下，那幾道暗紅色的銹痕，像幾道永不愈合的傷口，依舊清晰地盤踞在鏡面深處。但她強(qiáng)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它。

她走到床邊，沒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沿。身體依舊冰冷，被冷汗浸濕的睡衣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她需要做點什么。需要回到現(xiàn)實，回到那雖然艱難、但至少可以理解的日常中去。

她摸出枕頭下那部屏幕碎了一角的舊手機(jī)。屏幕亮起，慘白的光映著她蒼白的臉。時間顯示是凌晨三點四十七分。離天亮還早。

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她點開一個租房APP，屏幕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老舊小區(qū)、合租、廉價公寓……她滑動著，目光快速掃過那些模糊的圖片和低廉的價格。她需要離開這里。必須離開這個散發(fā)著霉味和鐵銹味的房間。越快越好。

哪怕下一個地方同樣糟糕，至少……沒有這面鏡子。沒有那詭異的銹痕。沒有那夢中涌出的、令人作嘔的鐵腥氣。

她機(jī)械地瀏覽著，輸入篩選條件：獨衛(wèi)，最好朝南，價格低于……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頓了一下，輸入了一個極其苛刻的數(shù)字。屏幕上符合條件的房源瞬間變得寥寥無幾，圖片也更加模糊不清。她點開其中一個，圖片加載緩慢，顯示的是一間更加狹窄、墻壁同樣斑駁的小房間，唯一的窗戶被防盜網(wǎng)封死，像一個牢籠。

姜可看著那張圖片，眼神空洞。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再次席卷而來，比之前的恐懼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她感到一種深沉的無力，仿佛無論逃到哪里，那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陰影都會如影隨形。這城市巨大而冰冷，而她所能觸及的角落，似乎都散發(fā)著同樣的腐朽氣息。

手機(jī)屏幕的光映著她疲憊不堪的臉，在昏暗的房間里投下一個孤寂而渺小的影子。窗外的城市沉睡著，在雨后濕冷的空氣里，霓虹的光暈無聲地流淌、變幻，像這巨大傷口滲出的、渾濁的膿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