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已過，街巷人煙稀少，但依舊有三三兩兩醉鬼倒在墻角叫囂，
陳生帶著裝著女鬼的葫蘆來到了棺材鋪。
陳生把剛從“那邊”帶回來的消息說給許立聽，講那個鬼為了見暗戀對象一面有多執(zhí)著，語氣里帶著點唏噓。
許立正低頭擦著手里的工具，聽完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從鼻腔里“嗯”了一聲，像是在回應(yīng)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天氣播報。
“你說這事兒……”陳生還想往下說，許立已經(jīng)放下工具站起身，淡淡打斷：“跟咱們沒關(guān)系。”
他轉(zhuǎn)身要走，陳生追問：“就一點感觸都沒有？”
許立側(cè)過臉，眼神里沒什么溫度：“感觸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讓她跨過那道坎？”說完，徑直拉開門走了，留下陳生和滿室的沉默，仿佛剛才那段關(guān)于執(zhí)念的故事，連他衣角的風(fēng)都沒吹動分毫。
陳生跨過門檻向許立走了過去。
“你這個人永遠就是這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那可是一條人命，你就陪我去唄。”陳生撒嬌般看向許立。
許立站在那里，好像冬日冷感的陽光，慷懶而冷漠，又仿佛夜里淡淡星光，疏離而遙遠。
“阿無怎么了你在想什么？”許立拍了拍陳無，他一下臉紅躲了過去。
“沒什么。剛才在想一點事，問題不大?！标惲褎偛排砗退f得事和許立說了一遍。
他們倆人討論了一下，認(rèn)為這件事能查出姑姑目前在在什么位置。
索性就和女鬼去一趟。
許立已經(jīng)在手機上搜出江熠的行程：“他這周末會來本市參加商業(yè)活動，住在鉑悅酒店，我們現(xiàn)在過去?！?/p>
“陸野的助理叫張超，身高一米八，左胳膊有紋身，”許立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剛從側(cè)門進去，手里拎著個黑色公文包，看著挺沉?！?/p>
陳無拐進消防通道，樓梯間里彌漫著消毒水味。他摸出張黃符，指尖燃起幽藍的火苗，符紙化作灰燼落在掌心時，劉禾的影子從墻壁里滲出來。
“他在里面嗎？”林晚的聲音帶著期待。
“在休息室，”陳無往樓上走，“你確定娃娃在張超包里？”
“那天他撿起娃娃時，我飄在旁邊看得很清楚，”林晚肯定地說，“他塞進背包了，后來應(yīng)該交給助理保管?！?/p>
休息室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碚f話聲。陳無貼在門縫上看——江熠坐在沙發(fā)上看劇本，張超正在整理行李，那個黑色公文包放在茶幾上，拉鏈沒拉嚴(yán)，隱約能看見里面的粉色娃娃模樣。
“機會來了，”許立的聲音突然響起，“張超去洗手間了?！?/p>
陳無推開門，林晚的影子像煙一樣飄到茶幾邊。她的霧氣探進公文包，很快拿到粉色娃娃。
“拿到了！”林晚的聲音帶著雀躍，霧氣都亮了幾分，“我現(xiàn)在就去給他……”
“等等，”陳無皺眉，“你直接現(xiàn)身？會嚇著他的?！?/p>
“我只是把娃娃放下，說句話就走，”劉禾飄向沙發(fā)，“很快的?！?/p>
就在她的霧氣快要碰到江熠時，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三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人闖進來，為首的老頭面色青灰，手里攥著根纏紅繩的拐杖，看見江熠就露出個詭異的笑：“找到你了。”
陸野嚇得往后縮：“你們是誰？保安！”
“別叫了，”老頭身后的中年男人掏出塊黑布，“跟我們走一趟，給劉禾當(dāng)新郎，是你的福氣。”
劉禾的霧氣瞬間僵住，娃娃“當(dāng)啷”掉在地上。“爹？二叔？你們怎么來了？”她的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你們要干什么？”
那三人卻像沒聽見她說話，中年男人已經(jīng)撲上去捂住江熠的嘴，另一個人拿出麻繩就要捆。陳無抽出藏在餐車下的桃木劍，剛要上前，就被老頭的拐杖指著眉心。
“不相干的人別插手，”老頭的眼睛里沒有瞳仁，全是渾濁的白，“這是我們劉家的家事。”
許立拿起黃符念叨”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nèi)外，惟道獨尊，急急如律令?！?/p>
桃木劍突然劇烈震顫，許立感覺一股寒氣順著劍刃爬上來，手腕瞬間凍得發(fā)麻。他這才意識到，這三個根本不是人——他們身上的陰氣比林晚重十倍，拐杖上的紅繩里纏著的，是擰成麻花狀的黑發(fā)。
“放開他！”林晚的霧氣劇烈翻騰，長發(fā)像鞭子一樣抽向中年男人，“你們瘋了？這是犯法的！”
中年男人被抽得一個趔趄，卻轉(zhuǎn)頭對著空氣罵道：“死丫頭懂什么？你在下面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們做長輩的，總得給你尋個好歸宿！”
“我不要！”劉禾尖叫起來，“我只是想還娃娃，跟他說聲謝謝！誰要冥婚？！”
老頭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張紅色的帖子，往江熠頭頂一罩。紅帖憑空展開，上面用朱砂寫著陸野和劉禾的名字，生辰八字赫然在列。陸野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身體軟得像沒骨頭，任由那幾人把他往門外拖。
“他的八字是你們偷的？”陳無終于明白過來，“林晚，你說的娃娃……”
林晚的霧氣已經(jīng)變得稀薄，她看著紅帖上的字跡，突然哭起來：“我不知道……他們說幫我打聽陸野的消息，問我他的生日，我就……我以為只是想知道他多大……”
許立踹開樓梯間的門沖進來，手里舉著個黃銅鈴鐺，搖晃的聲音讓那三個老鬼動作一滯。“陳無，帶陸野走！”
陳無趁機揮劍斬斷麻繩，剛要拉起陸野，卻看見老頭把拐杖往地上一頓，地面裂開道黑縫，涌出的陰氣瞬間裹住江熠的腳踝?！斑M了我們林家的門，還想走？”
江熠慘叫一聲，半個身子已經(jīng)陷進黑縫。林晚撲過去想拉他，卻被陰氣彈開，霧氣里的臉變得支離破碎：“爹！住手！他是活人啊！你們這樣會遭天譴的！”
“為了你，遭天譴又怎樣？”老頭的聲音里帶著瘋狂，“你媽死得早，你又……我們不能讓你在下面受委屈！”
許立咬破指尖，將血抹在桃木劍上，天火雷神，五方降雷。地火雷神，降妖除精。邪精速去，稟吾帝命。急急如律令。使用天罡五雷咒來打三個老鬼。
劍身在瞬間變得通紅。他一劍刺向黑縫，陰氣發(fā)出刺耳的尖叫，縮回地里?！鞍⑸靡隉?！”
陳立從背包里掏出盞銅燈，點燃里面的香油，幽綠的火苗騰起時，三個老鬼的影子明顯淡了幾分?！皠⒑?，他們?yōu)槭裁捶且懸安豢?？?/p>
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知道……他們前幾天突然說找到合適的人了，八字特別合，我以為是騙我的……”
“合個屁！”陳無拽著江熠往后退，“這是借命婚！用活人的陽氣續(xù)死人的魂，陸野要是被拖進去，不出三天就得暴斃！”
陸野癱在地上，指著茶幾上的銀鎖：“那娃娃……我助理說撿到時上面纏著根頭發(fā)，后來莫名其妙不見了……”
陳無撿起娃娃，果然在鎖扣里發(fā)現(xiàn)根極細的黑發(fā)，黑得發(fā)亮，顯然不是劉禾的。“他們用你的頭發(fā)和娃娃做了引魂器，早就盯上陸野了。劉禾，你上吊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林晚的霧氣劇烈波動，像是在回憶痛苦的事：“我……我喝藥的時候，有人猛灌了我一口……但我沒看清是誰……”
“是你自己不小心喝下去的？”許立追問，“還是……”
“我不知道！”林晚尖叫起來，“藥好苦……我更本吐不出來……”
老頭趁他們說話的空檔，突然將紅帖往江熠臉上按。紅帖貼在皮膚上的瞬間，陸野的眼睛翻白，嘴里吐出白沫劉禾撲過去用霧氣裹住紅帖，帖子上的朱砂字像活過來一樣，灼燒著她的霧氣。
“快走！”劉禾的聲音已經(jīng)微弱得像蚊子叫，“別管我……”
陳無突然注意到老頭中山裝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照片，照片上是個年輕女人，眉眼和林晚有七分像，懷里抱著個嬰兒。“那是你媽？”他問林晚。
林晚的霧氣頓了頓：“是……我媽在我十歲時就病死了?！?/p>
“你家是不是欠了什么人的錢？”陳無突然想起什么，“或者……你媽生前結(jié)過什么怨？”
老頭的動作猛地停住，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陳無：“你胡說什么！”
“借命婚不是隨便能辦的，”許立握緊桃木劍，“除非你們欠了陰債，要用至親的冥婚來抵。你老婆是不是死前求過什么邪門東西？”
林晚的霧氣突然劇烈收縮，她想起外婆生前說過的話：“外婆說……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請過一個道士，后來道士說我媽命里帶煞，得找個屬龍的男人沖喜，不然活不過三十……”
“屬龍？”許立掏出手機查江熠的資料，“陸野剛好屬龍！”
老頭突然笑起來，笑聲像破鑼：“那道士說的沒錯！我老婆就是沒撐到三十！劉禾也一樣，屬蛇，跟屬龍的最配，這是天定的姻緣！”
“天定你個鬼！”許立一劍劈向紅帖，帖子瞬間燃起火焰，“那道士根本是騙你們的！他讓你們找屬龍的冥婚，是為了借你們林家的血脈補他自己的陰德！”
火焰中，紅帖上的朱砂字扭曲成個詭異的符號，和陳無曾經(jīng)在一本古籍上見過的“借命符”一模一樣。林晚的霧氣在這時突然變得清晰，她看見紅帖背面用墨寫著個名字——正是當(dāng)年給她媽算命的那個道士。
“是他……”林晚的聲音里帶著恨意，“我喝藥那天，好像看見門口站著個穿道袍的人……”
真相豁然開朗。那個道士當(dāng)年騙了劉家，如今又故技重施，利用劉禾家人的執(zhí)念，讓他們綁架陸野辦冥婚，實則是為了用江熠的陽氣和林家的陰親，完成某種邪術(shù)。
老頭顯然也意識到被騙了，拐杖“哐當(dāng)”掉在地上，青灰的臉上露出茫然。中年男人還想撲上來，卻被林晚的霧氣死死纏?。骸岸澹瑒e再錯下去了！”
陳無趁機拉起陸野，許立晃著銅燈開路，三人一路沖出酒店后門。直到坐上出租車，陸野還在發(fā)抖，手里緊緊攥著那枚銀鎖。
“他們……還會來嗎？”江熠的聲音發(fā)顫。
“道士不除，他們還會被利用，”陳無看著車窗外倒退的街景，“但劉禾不會讓他們再得逞了?！?/p>
后視鏡里，鉑悅酒店的方向飄起團青灰色的霧氣，霧氣里的女孩對著出租車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后轉(zhuǎn)身，飄向那三個呆立的老鬼。她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后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夜色里。
小店的風(fēng)鈴終于響了，陳無看著桌上的羅盤，指針慢慢歸于平靜。許立啃著蘋果，把林晚的委托記錄劃掉：“下次再碰這種事，我寧愿去幫王大媽找貓。”
陳無沒在說話，只是將那只娃娃放進抽屜。鎖扣里的黑發(fā)已經(jīng)消失，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有些執(zhí)念，終究要靠自己放下。而有些真相，哪怕隔著陰陽，也終究會被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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