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頓，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窗外的雨突然大了些，打在青瓦上噼啪作響。她放下杯子時，瓷碟與桌面碰撞發(fā)出輕響，像是終于下定決心——

　　“您還記得三年前碼頭那場大火嗎？”她聲音壓得很低，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的細(xì)紋，“當(dāng)時被當(dāng)成‘意外身故’的船運商獨女，就是我。”

　　話音未落，門被風(fēng)猛地推開，卷進(jìn)的雨絲打濕了桌角。一個戴著斗笠的黑影立在門口，腰間彎刀的寒光透過雨幕刺進(jìn)來，安江猛地站起身，原本溫和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刃：“他們還是找來了?！?/p>

　　陳生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帶著幾分顫抖與難以置信：“安江，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死死地盯著安江，像是要把她看穿。

　　安江緩緩轉(zhuǎn)過身，神色平靜卻難掩眼中的復(fù)雜。她沒有立刻作答，而是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月光灑在她臉上，勾勒出一抹清冷。良久，她開口：“你聽過下蠱師嗎？”

　　陳生一怔，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那些神秘又驚悚的傳說?！澳恪闶钦f，你是下蠱師？”他的聲音拔高，滿是震驚。

　　安江微微點頭，“我自幼便在苗疆的深山里，跟著師父學(xué)習(xí)這門古老又神秘的技藝。制蠱、御蠱，操控它們的力量，是我一生所學(xué)?！彼恼Z氣平淡，仿佛在講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可，這怎么可能……”陳生踉蹌地后退一步，“那些都是迷信，是傳說……”

　　“在你看來或許是傳說，”安江轉(zhuǎn)過身，眼神幽幽，“但對我而言，這是我賴以生存，也是背負(fù)著無數(shù)秘密的身份?！彼难凵耧h向遠(yuǎn)方，似乎陷入回憶，“曾經(jīng)，我用蠱術(shù)守護(hù)過村寨，也因此……”她頓了頓，“被卷入一些黑暗的爭斗中?！?/p>

　　這時，一陣夜風(fēng)吹過，燭火搖曳，房間里的氣氛愈發(fā)詭異。陳生咽了咽口水，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陳生的目光突然釘在安江始終攥在手里的黑布傘上——那傘樣式古樸，傘骨是暗沉的深褐色，傘面布料厚得不像尋常雨具，她方才起身時隨手靠在桌邊，傘柄底端似乎還刻著細(xì)密的紋路。

　　“那把傘……”陳生喉結(jié)動了動，姑姑臨終前的話突然撞進(jìn)腦海，“我姑說過，真正的蠱師都有一件‘養(yǎng)蠱神器’，要么是銀鐲，要么是木盒……”他聲音發(fā)緊，“難道那把傘就是？”

　　安江握著傘柄的手猛地收緊，傘面邊緣垂落的黑布輕輕晃動。她沉默片刻，抬手掀開傘柄處的布套，露出一段刻著纏枝蠱紋的木頭，紋路里嵌著幾星暗紅，像是干涸的血?！斑@叫‘養(yǎng)魂傘’，”她聲音沉了些，“傘骨里養(yǎng)著護(hù)主的‘影蠱’，傘面浸過百種草藥汁，能擋陰邪，也能……藏蠱?！?/p>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傳來樹枝折斷的脆響。安江手腕一轉(zhuǎn)，黑傘“唰”地?fù)伍_，傘下竟掠過幾道細(xì)如發(fā)絲的黑影，直撲向窗沿。緊接著，一聲極輕的悶哼從窗外傳來，黑影瞬間縮回傘內(nèi)，只留下窗臺上一點淡綠色的汁液。

　　陳生看得渾身發(fā)冷——他終于明白，這把被安江時刻帶在身邊的傘，從來不是用來遮雨的。

　　安江握著傘柄的手指緊了緊，傘骨在昏暗中泛著層冷白的光。她抬眼時，睫毛上還沾著方才斗笠黑影帶進(jìn)來的雨珠，卻沒半分慌亂——

　　“李立的符咒術(shù)近年精進(jìn)得快，可總?cè)眻稣娴墩鏄尩脑嚐??！彼曇舯确讲诺土诵?，指尖在傘面繡著的纏枝紋上劃過，那紋路在燭光下竟像活物般動了動，“至于你……”

　　她忽然笑了笑，笑意卻沒到眼底：“陳生，可方才男鬼撲過來時，你攥著我袖口的力道，可比誰都緊。”

　　話音剛落，墻角陰影里忽然傳來輕響，李立扶著墻走出來，道袍下擺沾著泥，手里還捏著張燃了半截的黃符：“安江姑娘這‘試手’也太狠了，那鬼物怨氣重得很，若不是我反應(yīng)快……”

　　安江沒接話，只將傘往身側(cè)挪了挪，傘尖不經(jīng)意間對著門外。雨聲里，隱約傳來指甲刮擦木門的動靜——那被她打退的斗笠人，竟還沒走。

　　陳生的話剛滾到舌尖——“可那些人……”

　　安江已抓起桌邊的油紙包往懷里一塞，握著傘柄的手猛地一旋，傘骨“咔”地彈開半寸，露出內(nèi)側(cè)藏著的細(xì)碎銀鈴。她沒回頭，聲音裹在雨風(fēng)里帶著點冷：“他們要的是我，你們留著反倒危險?！?/p>

　　李立剛要邁步跟上，卻被她抬手按住肩。安江指尖掠過他道袍上的破口，不知何時捏出片深綠的葉子貼上，那破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看好陳生?！彼涣暨@五個字，轉(zhuǎn)身時傘面完全撐開，擋去大半風(fēng)雨，身影三兩步便融進(jìn)了巷口的濃黑里，只余傘上銀鈴隨腳步輕響，很快被嘩嘩雨聲吞沒。

　　陳生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方才被她按住的肩膀還留著點微涼的觸感，才驚覺自己攥皺的袖口上，不知何時沾了片極細(xì)的、帶著異香的銀灰色絨毛。

　　李立攥著那半張殘符往腰間一塞，抬腳就要往外沖：“不行！她一個人對付那些人太冒險，我得去幫她——”

　　陳生眼疾手快拽住他后領(lǐng)，把人硬生生扯了回來：“你剛跟那鬼物耗了大半力氣，現(xiàn)在追上去是添亂還是幫忙？”他指著門外被雨水泡得發(fā)滑的青石板路，“安江臨走前讓你看好我，你忘了？”

　　李立急得原地轉(zhuǎn)了半圈，道袍上的符紋被他扯得發(fā)皺：“可她那油紙包里說不定是……”話沒說完又頓住——方才安江塞油紙包時，他瞥見里頭露了角暗紅色的布，倒像是苗疆那邊裝蠱蟲的陶罐外裹的絨布。

　　“她既敢走，就有脫身的法子?！标惿鋈怀亮寺?，指尖捻起方才袖口沾的銀灰絨毛，那異香在潮濕空氣里反倒更清了些，“再說……她留這東西，說不定是給咱們留了線索?！?/p>

　　話音未落，巷口忽然傳來銀鈴脆響，卻比方才安江帶的聲兒更急，像是在催，又像是在示警。李立猛地回頭，眼里的急色摻了點亮：“是她的引路鈴！她在給咱們指方向！”

　　“走！”李立一把扯過陳生的胳膊，腳下踩著符訣往巷尾退。陳生攥緊那撮銀灰絨毛，只覺掌心的異香順著指尖往四肢竄，竟驅(qū)散了大半方才被鬼物驚出的寒意。

　　巷口的銀鈴聲突然斷了。李立腳步頓了頓，迅速從袖袋摸出張黃符拍在墻根，符紙遇雨不化，反倒燃起點幽藍(lán)微光：“這是障眼符，能擋他們片刻?！彼е惿者M(jìn)窄巷時，聽見身后傳來木門被踹碎的巨響——那些人終究是闖進(jìn)來了。

　　陳生回頭望了眼安江消失的方向，雨幕里只?；蝿拥暮谟啊Ｋo拳頭跟上李立的步子，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得趕緊找到安江留下的線索，絕不能讓她白護(hù)著他們這一趟。

　　李立按著引路鈴最后指引的方向拐進(jìn)窄巷盡頭，青磚縫里鉆出的雜草刮著褲腳，前頭忽然露半截塌了角的院門——正是那處早沒人住的廢棄小院。

　　“在這兒？”陳生剛要邁步，被李立拽住。院里老槐樹的枝椏歪歪扭扭戳著天，樹下竟擺著張矮桌，安江正背對著他們坐，手里捏著片枯葉往桌上撒，那葉子落地時竟排成串奇異的符號。

　　“別出聲?！崩盍旱吐曇糁噶酥笁Ω幱袄锊刂齼蓚€黑衣人影，手里的彎刀沾著泥，正貓著腰往桌邊挪。安江像是沒察覺，指尖繼續(xù)撒葉，直到最前頭那人舉刀要劈，她才猛地旋身，手里那把傘“唰”地?fù)伍_，傘面銀鈴一響，桌上的枯葉突然飛起來，化作無數(shù)青黑小蟲，直撲那些人的臉。

　　“早等你們了?！卑步а燮骋娫洪T口的兩人，眉梢挑了下，“還愣著？撿墻角那袋朱砂來。”

　　陳生反應(yīng)極快，瞥見墻根那袋紅得發(fā)亮的朱砂，彎腰抄起就往桌邊沖。他雖不懂術(shù)法，卻記得方才李立對付鬼物時總往符上撒朱砂——此刻見安江被兩個黑衣人纏得難脫手，干脆抓了把朱砂直往人臉上揚(yáng)。那朱砂沾了人皮膚竟像燒起來似的，疼得黑衣人怪叫著后退。

　　李立早摸出三張黃符捏在指尖，念訣的瞬間符紙自燃，他揚(yáng)手將符拍向撲向安江后心的黑影：“敕令！破邪！”符紙炸開金光，那黑影被震得踉蹌，腰間彎刀“哐當(dāng)”落地。他趁機(jī)拽過安江往院角退，又從袖袋摸出張鎮(zhèn)宅符拍在老槐樹上，樹影里突然竄出數(shù)道白光，將余下的黑衣人困在光暈里動彈不得。

　　“謝了?！卑步鴼馐樟藗悖瑐忝娴你y鈴還在輕顫。陳生把朱砂袋遞過去時，才發(fā)現(xiàn)她手背劃了道血口，正滲著暗紅的血——方才纏斗時竟沒察覺。

　　陳生瞥見那道血口時眉頭猛地一揪，沒等安江反應(yīng)，已經(jīng)從懷里摸出塊干凈的帕子。他手有點抖，捏著帕子往傷口湊時又頓住，抬頭問：“疼不疼？”

安江倒愣了下，隨即扯了扯嘴角：“這點傷算什么。”話沒說完，就覺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陳生正用帕子蘸著方才桌上剩的清水，極輕地擦去傷口周圍的泥。他指尖帶著點薄繭，擦到血痂時下意識放輕了力道，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村里老人說，傷口得先洗干凈才好得快?！彼吐暯忉專瑥睦盍⑦f來的藥包里捏出點藥膏，小心翼翼抹在傷口上。藥膏是涼的，混著他指尖的溫度，竟比方才斗蠱時的銀鈴聲還讓人安心。

安江望著他垂著的眼睫，忽然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腕：“夠了，這點傷……”話音未落，就見陳生從自己袖口撕下條布，笨拙卻仔細(xì)地纏在她手背上，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jié)。

“別蹭掉了?！彼ь^時耳根有點紅，偏開視線看向被鎮(zhèn)住的黑衣人，“先想想這些人怎么處理吧?！?/p>

　　陳生和李立心急火燎地趕回店里，卻被眼前景象驚住。店門半掩著，原本整齊擺放的貨架全翻倒在地上，各種法器、符咒撒得滿地都是，桌上鎮(zhèn)宅的銅鈴被砸得缺了一角，就連那扇能看見陰陽兩界的古舊銅鏡也被人用利器劃了幾道深深的裂痕。

　　“這是哪個天殺的干的！”李立氣得滿臉通紅，趕緊蹲下身去拾起那些被踩爛的符咒。陳生眉頭緊鎖，沒急著動手，他繞著店內(nèi)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被翻得最厲害的地方是他們藏重要典籍和安江留下線索的暗格，雖然暗格沒被找出，但四周痕跡明顯。

　　李立咬牙切齒道：“肯定是那幫黑衣人干的，他們沒從咱們身上搜到東西，就找店里麻煩了?！标惿c點頭，撿起地上一片沾了黑灰的符紙，那黑灰散發(fā)著奇怪的硫磺味，不像是普通的香灰，倒像是某種邪術(shù)留下的東西，他臉色變得凝重：“他們既然能找到這兒，說明咱們處境比想象得危險，而且這痕跡，對方是在找特定的物件，得趕緊看看安江留下的線索是否安全。”

　　李立正蹲在地上拾被踩皺的符紙，聽見這話直起身抹了把臉：“先別急著想開業(yè)——得先把暗格的東西挪走才穩(wěn)妥。”他往柜臺后縮了縮，指尖敲了敲被砸裂的木柜底板，“這暗格是師父當(dāng)年設(shè)的，雖沒被找到，但保不齊他們還會回頭?！?/p>

　　陳生沒應(yīng)聲，正蹲在銅鏡前翻找。方才慌著看暗格，倒沒留意銅鏡旁還留著半瓶朱砂——是之前調(diào)符用的好料子，竟沒被砸破。他捏著朱砂瓶起身時，瞥見墻角堆著的舊木箱，忽然頓?。骸袄盍?，你還記得去年收的那批舊法器？”

　　“記得啊，就些蒙塵的羅盤、舊鈴鐺……”李立話沒說完，猛地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先湊合用那些？”

　　“不全是。”陳生走到木箱旁翻了翻，摸出個銅制的小八卦鏡，鏡面雖有點銹，擦干凈了倒還亮堂，“這些舊物雖不如店里的趁手，但鎮(zhèn)些小邪祟夠用。關(guān)鍵是……”他指了指被砸爛的貨架，“咱們先不擺明面上的符咒法器了，改成修舊物的鋪子?！?/p>

　　李立眼睛亮了亮：“對！那幫黑衣人盯著的是咱們‘行符’的身份，改成修舊物，反倒不惹眼?！彼抢厣系乃槟酒ζ饋?，“等把安江的線索理清楚，再把鋪子慢慢修起來便是——眼下先把落腳的地穩(wěn)住才最要緊?！?/p>

　　陳生把那半瓶朱砂小心收進(jìn)懷里，又彎腰去扶翻倒的木桌：“先把能湊合用的東西歸置好，暗格的典籍今晚就得挪到小院去。等明兒天亮，咱們就先掛塊‘修舊物’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