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碎銀傾瀉在海面上,浪潮一波波涌來,將礁石打磨得愈發(fā)光滑。
小夭站在崖邊,海風(fēng)卷起她素白的裙裾,發(fā)絲間綴著幾粒閃爍的鹽晶。她望著那輪懸在天際的明月,恍惚間想起這景象似曾相識——多年前在清水鎮(zhèn),他們也是這樣并肩看過一場月升。
相柳靜立在她身后三步之遙,仿佛在咀嚼某種苦澀的記憶。小夭忽然轉(zhuǎn)身,指尖輕輕觸碰他冰涼的銀發(fā):“這月亮,倒像極了一碗未化的雪?!?/p>
“相柳,”她的視線投向一望無際的大?!拔乙郧皬膩頉]有可以選擇的余地,就像這海中的浪花,被潮涌推著向前,碎了,再聚,永遠(yuǎn)困在命運(yùn)的漩渦里?!?!海風(fēng)驟烈,將她鬢邊碎發(fā)吹成銀絲纏繞的網(wǎng),每一縷都似在嘲弄他千瘡百孔的心。
相柳喉結(jié)滾動,終還是問出了心里最大的疑問:“涂山璟待你不好嗎?為何和離?”他的聲音如冰層開裂,泄露了藏起來的脆弱。
小夭忽而輕笑,笑聲如冰裂般清脆:“我的退路,余生,良人,你都安排好了,不是嗎?”她將大肚娃娃舉至眼前,娃娃圓滾滾的肚腹映著月色,竟透出幾分凄冷,“這娃娃是你送我的新婚禮物。其實我便該明白——你給的從來不是溫情,是早已寫好的棋局。九命相柳,九顆腦袋,算計得比誰都周全。”
她仰頭深吸一口氣,似要將滿腔質(zhì)問與酸澀壓回喉間。忽有浪沫濺上她腳背,涼意竄入血脈,卻不及心中半分刺痛。小夭向前走幾步,喚出銀月弓。弓身流轉(zhuǎn)的銀光與月色交融,仿佛將整片夜空都揉進(jìn)了弓弦。相柳負(fù)手于后,衣袍被海風(fēng)掀起如雪浪翻涌,沉默凝視她的背影。
小夭輕聲呢喃,回憶如潮涌上心頭:“蒼山十年,你教我射箭時總說‘箭無回頭路’,可那箭靶上的紅心,分明是你早畫好的退路;莫名得來的銀月弓,原是早早備下的護(hù)命符;那日你重傷歸來,將海圖塞給我時,眼底的決絕分明在說——若有一日我無處可去,這海圖便是你給我的棺材……”她淚落銀月弓,弓弦染淚竟泛起粼粼波光,低語如泣:“你送我這弓,教我這箭,救回涂山璟讓他成為我依靠,甚至以命誘殺情人蠱……可你為何從不告訴我,你做這一切,只是為了讓你赴死那天,我能獨活?”
相柳的聲音沙啞如銹鐵:“我生為戰(zhàn)將,死為孤魂。若我的命能換你三分安穩(wěn),便不枉此生?!焙oL(fēng)卷著他的話音,散在浪潮聲中。
小夭猛然弓指蒼穹,銀月弓迸發(fā)出刺目冷光,弓弦震顫如龍吟:“可你憑什么決定我的命?!你為我種種籌謀,可你有問過,我愿不愿意要你這‘籌謀’?”
“每一件贈你的東西,每一條路,皆是我在‘想死’時為你鋪的。可你瞧,你從未真正被困?!毕嗔鴣淼叫∝采磉厼樗寥パ劢堑臏I?!澳闵浯┝随i,走出了局,甚至學(xué)會了……如何為我流淚?!?/p>
小夭踉蹌后退,弓弦松弛墜地?!澳忝髦視弈?!若你真心為我,為何不與我并肩而戰(zhàn)?為何非要將自己碾作塵,讓我在余生每一寸光陰里嚼著愧疚活著?”
相柳眼底泛起暗潮,卻仍如礁石般巋然不動:“恨我,也好過忘我。小夭,你可知我每一次贈你退路,都是在剜自己的骨?你走的每一步‘自渡’,都是我咽下的毒。”
“你為何不與我同渡?”她嘶聲追問,指尖銀鱗忽泛幽光,似有萬語凝在喉間。
“因我生為孤魂,注定無岸可泊?!毕嗔龆?,將她的手腕扣入掌心,力道狠戾如鉗,“但若我的死亡能教你學(xué)會‘選擇’,便是最好的歸處——你選恨,選怨,選遺忘,我都認(rèn)。唯獨不可選……為我回頭?!?/p>
小夭瞳孔驟縮,掙不開他鐵鑄般的桎梏:“你這是囚我,不是渡我!你給的從來不是路,是刺穿我心臟的刀!”
相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手:“小夭,我這一生有太多身不由己,唯有對你的心意,是我自己的選擇?!闭f罷,他轉(zhuǎn)身欲走。
小夭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
她猛地沖過去,從背后緊緊抱住相柳,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相柳,我不要你的算計,不要你的安排。這一次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沒有神農(nóng)義軍了。你不再是將軍只是相柳。我只要你。我們一起面對這世間的風(fēng)雨,好不好?”
相柳身子一僵,許久未曾動作。他緩緩轉(zhuǎn)過身,雙手捧起小夭的臉,拇指輕輕拭去她的淚水:“小夭,我不值得……”
小夭打斷他的話,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相柳先是一愣,隨后緊緊回抱她,仿佛要把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海風(fēng)依舊呼嘯,浪濤依舊洶涌,可此刻,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