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的眼瞳空洞無物,如同蒙塵的玻璃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然呆滯到令人心寒。他對外界充耳不聞,只機(jī)械地重復(fù)著破碎的詞:
“為……姐姐……報(bào)仇……”
話音未落,凌九再次撲來,他的動作快得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短刀在空中劃出冰冷的、致命的弧線,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沒有時間思考了。諾倫一邊冷靜地閃躲著凌厲的攻擊,一邊尋找機(jī)會制服他。
不幸的是,在一次格擋中,刀鋒劃破了他精心保養(yǎng)的襯衫袖子。衣料撕裂的聲音讓諾倫心頭一緊——一身考究的衣服對他這個圖書管理員來說,絕非輕易可得的消耗品。
他迅速移動,目光掃過房間。墻上掛著一根裝飾用的絲綢緞帶。雖然不夠理想,但眼下只能如此。
他利用身高和力量的優(yōu)勢,動作迅捷而精準(zhǔn)地將孩子撲倒,用膝蓋壓制住他的掙扎,雙手飛快地用緞帶將凌九的手腕反綁在身后。
諾倫嘗試去奪凌九手中的短刀,但被催眠的孩子反抗異常劇烈,手腕瘋狂扭動掙扎?!班屠病币宦曒p響,刀鋒在諾倫的手背上劃開一道細(xì)長的口子。溫?zé)岬难樗查g滲出,滴落在凌九掙扎的衣襟上。
就在血珠滴落的剎那——
時間仿佛凝固了。
諾倫猛地睜大眼睛,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玻璃窗。在昏暗燈光的反射中,他清晰地看到——那只變成灰色的右眼,此刻正幽幽地散發(fā)出非自然的、冰冷的銀輝
隨后,意識被猛地抽離。
純黑的虛空。沒有上下,沒有邊際。無數(shù)閃耀著微弱銀光的小點(diǎn),如同宇宙初生的星塵,連成一片浩瀚的海洋。
它們并非靜止,而是遵循著某種難以理解的、宏大而詭異的韻律,如同浪潮般上下浮動。諾倫懸浮其中,既是這星海的一部分,又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一種強(qiáng)烈的本能驅(qū)使著他:他是在尋找一個人。
“姐姐……姐姐……” 凌九微弱而痛苦的呼喚聲,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從虛空的某個角落傳來。
諾倫循聲望去。在浩瀚的銀色星塵中,有一個光點(diǎn)格外暗淡,仿佛隨時會熄滅。更令人心悸的是,它被無數(shù)泛著詭異金屬光澤的黑色絲線緊緊纏繞、束縛、牽扯著,動彈不得。
“姐姐……不要走……” 凌九的聲音正是從那暗淡的光點(diǎn)中傳出。它想要向諾倫靠近,卻在移動的瞬間被那些冰冷的黑色絲線猛地勒緊、拖拽回去,如同一個完全受控于無形之手的提線木偶。
諾倫瞬間明白了什么,他嘗試用意念去觸碰那些束縛著凌九光點(diǎn)的黑線。然而,就在他意念觸及的剎那——
那些堅(jiān)韌的黑色絲線驟然變得極細(xì)、極透明,最終如同溶解在虛空中的墨跡,徹底消失不見
“不……林晚……” 凌九的光點(diǎn)發(fā)出一聲絕望的低語,隨即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拉扯,純黑的空間如同碎裂的鏡面,迅速崩塌、消散。
諾倫猛地睜開眼,視線正好與剛剛恢復(fù)一絲神采、卻依舊充滿迷茫的凌九對上。
“……諾倫?”凌九眨了眨干澀的眼睛,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嗎?”他試圖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被反綁在身后,頓時掙扎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誰干的?快給我松開!”
諾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驚疑,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抱歉,情況緊急,我不得不采取一些防護(hù)措施?!?/p>
他一邊解開凌九手腕上的緞帶,一邊緊盯著他的眼睛,“你……還記得剛才做了什么嗎?”
“剛才?”
凌九揉著被勒紅的手腕,一臉困惑,“咱們不是約好了要去撬那個臭女人的地下室嗎?我和布朗躲在林晚的房間等她回來……但不小心睡著了,還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
他臉色突然一變,“這里不是林晚房間!我怎么在這里?你、你把我弄過來想干什么?”
“你確實(shí)如約來了,”諾倫沉聲道,目光銳利,“但剛才你的狀態(tài)非常糟糕。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控制了你?!彼D了頓“換句話說,你可能被催眠了。”
“催眠……?”凌九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啊!那個心理醫(yī)生?!”
“這么說可太失禮了?!币粋€溫和、帶著一絲戲謔的聲音突兀地在房間角落響起。
諾倫和凌九猛地轉(zhuǎn)頭。霍爾醫(yī)生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里,如同從陰影中凝聚而成。他斜倚著墻,臉上掛著那仿佛隔了層毛玻璃一樣的疏離微笑。
“心理治療是一門嚴(yán)謹(jǐn)?shù)目茖W(xué),”霍爾醫(yī)生慢條斯理地說,緩步走近,“不是什么能隨意操控人心的超能力?!彼p笑一聲,目光掃過諾倫,“科學(xué)……這倒和皮格馬利翁們所追求的有些相似之處呢?!?/p>
諾倫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他反手抽出剛剛收繳的那柄短刀,寒光一閃,刀刃已穩(wěn)穩(wěn)抵在霍爾先生的頸側(cè)動脈處,冰冷的金屬緊貼著皮膚。
霍爾醫(yī)生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臉上沒有絲毫懼色。他甚至微微歪頭,頭頂?shù)亩Y帽和深棕色的發(fā)絲一起滑落,綠色的眼睛貓似的盯著他。他伸出兩根手指,輕描淡寫將那致命的刀鋒輕輕撥開。
“雕塑家協(xié)會是以“皮格馬利翁”自居的瘋子,癡迷于生物改造……你應(yīng)該警惕那些手里拿著小刀的人,當(dāng)然,不是在說你”
“那你呢?艾澤.霍爾醫(yī)生,你讓我如何信任你?”
霍爾先生低下頭,似乎在認(rèn)真的思考“我的行為讓你感受到不安嗎?額……好像確實(shí)有點(diǎn),不過我真的只是一個熱心的第三方罷了,”霍爾先生看著諾倫警惕緊繃的神情,露出一副略有些苦惱的無奈表情
“好吧好吧,我確實(shí)有一點(diǎn)小小的私心?!彼哪抗饴湓谥Z倫身上,“畢竟你真的讓我很感興趣呀,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他微微貼近,聲音輕飄飄的,又像浸了蜜糖,輕聲的耳語極具蠱惑性,但這并不能動搖諾倫的想法。
“……為什么?”諾倫的聲音低沉,帶著冰冷的寒意。
霍爾醫(yī)生依舊噙著那抹神秘的微笑,優(yōu)雅地后退了兩步,微微躬身,做出一個告別的姿態(tài):“今夜我說得已經(jīng)夠多了。”
“你為什么覺得——”諾倫握緊了手中的刀,眼神銳利如鷹,“我會放你走?”
霍爾醫(yī)生輕笑出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他抬手,又是那兩枚熟悉的、綠瑩瑩的骰子。
40和0
“意外之喜”他感嘆著,玩味地看了看骰子,又看向諾倫,“你攔不住我,親愛的。如果我們的相遇故事,在今天草草結(jié)束,不會顯得過于無趣了嗎?”
話音未落,艾澤·霍爾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一股難以抗拒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疲憊感瞬間壓垮了諾倫,他眼前發(fā)黑,雙腿一軟,不得不立刻伸手撐住旁邊的桌子才勉強(qiáng)沒有倒下。而地上的凌九,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頭一歪,便陷入了沉睡。
“你……做了什么……”諾倫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感覺每一個音節(jié)都耗費(fèi)著巨大的力氣。
霍爾醫(yī)生欣賞著諾倫強(qiáng)撐的姿態(tài),晃了晃手中的骰子:“我說過,我今天運(yùn)氣還不錯~”他看起來很開心,他再次看向諾倫,眼神中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穿透靈魂的洞察,“以你的能力,應(yīng)該很快就能清醒過來吧?再見了,蒼白的無目之瞳”
他微微頷首,語氣帶著某種宿命般的預(yù)言:“未來我們會再次相遇。對了,下次記得叫我艾澤哦”說完,他不再停留,從容地轉(zhuǎn)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房門在諾倫眼前合攏。支撐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仿佛被抽空,他再也無法站立,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攏。
艾澤·霍爾輕輕關(guān)上房門,喉嚨里低低地哼起一首輕快卻莫名詭異的旋律。他掏出懷表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希望某個大人物可不要記恨我啊……”他自言自語,隨即又輕快地聳聳肩,“哦,倒也沒事?!?/p>
他心情頗好地朝著走廊深處那片更濃重的黑暗揮了揮手,仿佛在向某個無形的存在致意。
“畢竟我今天——運(yùn)氣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