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梅雨季總帶著股霉味。我蹲在吳山居后堂的樟木箱前,指尖劃過箱底那枚泛著青黑的銅魚——它比巴掌稍長,鱗片上的蛇紋在臺燈下像活過來的水藻,最詭異的是魚眼,用蜜蠟封著兩顆極小的尸珠,在光線下流轉(zhuǎn)著血絲般的紅。
“這破魚邪門得很?!眳切鞍侵溲靥筋^,眼鏡片上沾著樟木碎屑,“三叔說這是從西沙撈上來的,昨天剛寄到鋪子,夜里總聽見箱子里有‘咔噠’聲?!?/p>
我用鑷子夾起銅魚,魚腹內(nèi)側(cè)的刻痕硌得指尖發(fā)麻。太奶奶的筆記里夾著張拓片,和這銅魚的紋路分毫不差,旁邊用朱砂寫著:“汪藏海鑄三魚,分鎮(zhèn)三墓,聚則顯長生路。”
“三魚?”胖子叼著冰棍湊過來,一口咬掉半根,“胖爺我在潘家園見過類似的,不過那只魚眼是琉璃的,老板說值半個四合院?!彼蝗挥帽鞔亮舜留~腹,“哎?這刻的不是漢文啊?!?/p>
銅魚的刻痕確實古怪,既不是女真文也不是西夏文,倒像是把星圖拆成了碎片。我摸出太奶奶傳下的青銅羅盤,將銅魚按在羅盤中央的凹槽里——這是朱家傳了三代的解密器,盤面上的二十八宿刻度突然亮起,與銅魚的蛇紋形成對應。
“是‘天樞密文’。”我轉(zhuǎn)動羅盤,刻痕在刻度指引下重組,“翻譯過來是:‘西礁沉船,玉棺藏,解連環(huán)在此’?!?/p>
“解連環(huán)?”吳邪的聲音陡然拔高,“那不是我三叔當年在西沙的搭檔嗎?爺爺說他早死在海底墓了!”
后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三叔”叼著煙卷走進來,花襯衫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左小臂上道月牙形的疤——這道疤我在太奶奶的老照片里見過,屬于解連環(huán)。
“吵什么?”他瞥了眼銅魚,煙灰掉在箱底的錦緞上,“這破玩意兒是裘德考那老東西托人送來的,說是想換我手里的戰(zhàn)國帛書?!?/p>
我突然注意到他捏煙的手指在抖,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才繼續(xù)說:“朱丫頭,你太奶奶的筆記里有沒有提過這魚?”
太奶奶的筆記確實提過“蛇眉銅魚”,但只有半頁:“魚眼藏尸珠,鱗紋記海圖,得三魚者,可開汪藏海的‘長生宮’。”下面畫著個簡易地圖,標注著“西沙·北緯18°12′”。
“北緯18°12′是西沙的七連嶼。”我指著地圖,“太奶奶說那里有艘明代沉船,是汪藏海的‘活棺船’?!?/p>
“三叔”突然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聲音發(fā)緊:“別瞎猜,那地方邪門得很?!彼D(zhuǎn)身要走,后領卻被張起靈攥住——他不知何時從后窗翻了進來,連帽衫上還沾著西湖的水汽。
“魚腹有夾層。”張起靈的指尖劃過銅魚腹部,那里的鱗片突然彈開,露出里面卷著的半張紙條,“是解連環(huán)的字跡?!?/p>
紙條上用鉛筆寫著:“吳三省已入隕玉,速來西沙,‘它’開始清理考古隊了。”末尾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只沒有瞳孔的眼睛——這符號在太奶奶的筆記里出現(xiàn)過三次,每次都跟著“危險”二字。
“他娘的!這老狐貍果然沒死!”胖子抄起工兵鏟就往門外沖,“胖爺我這就去西沙掀了他的棺材板!”
“等等?!蔽野醋°~魚的蛇紋,羅盤上的指針突然瘋狂轉(zhuǎn)動,最終指向西南方,“銅魚在指引方向?!碧棠坦P記里的批注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蛇眉動,海眼開,守印人血可破瘴?!蔽乙浦讣?,將血滴在魚眼的尸珠上,尸珠瞬間裂開,露出里面嵌著的極小海圖,上面用紅漆標著三個點——正是太奶奶地圖上的沉船位置。
“西沙海底墓?!睆埰痨`的黑金古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汪藏海的真棺在那里?!彼蠹珉蔚镊梓爰y身隱隱發(fā)燙,“解連環(huán)和吳三省,都在那艘船上?!?/p>
“三叔”突然從抽屜里摸出個鐵皮盒,扔在桌上:“這是文錦托人送來的,說你們要是見到銅魚,就打開看看?!焙凶永镅b著盤錄像帶,標簽上寫著“1990·西沙”。
錄像機的雪花閃過,畫面里出現(xiàn)艘顛簸的漁船。年輕的陳文錦舉著攝像機,鏡頭掃過甲板上的人:穿花襯衫的吳三省在抽煙,戴眼鏡的解連環(huán)在整理潛水服,還有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對著鏡頭笑——眉眼間竟和我有七分像。
“是太奶奶!”我指著屏幕,她脖子上掛著的青銅符,和我現(xiàn)在戴的一模一樣。
畫面突然劇烈晃動,攝像機摔在甲板上,最后拍到的畫面是只手抓住船舷,手腕上纏著和銅魚蛇紋相同的紅繩,緊接著是聲刺耳的尖叫,錄像戛然而止。
“文錦阿姨……”吳邪的聲音發(fā)顫,“這錄像帶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西沙有我們要找的答案?!蔽沂掌疸~魚,太奶奶的筆記在背包里發(fā)燙,最后一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浮現(xiàn)出一行字:“三魚聚,青銅開,守印人終見終極?!?/p>
張起靈已經(jīng)背著黑金古刀站在門口,雨絲打濕了他的連帽衫?!懊髟缌c的船?!彼f,目光落在我掌心的銅魚上,“帶上你的羅盤?!?/p>
“三叔”突然塞給我個防水袋:“里面是西沙的潮汐表,還有……”他頓了頓,聲音放輕,“照顧好吳邪?!鞭D(zhuǎn)身時,我瞥見他后頸的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像條細小的蛇。
夜雨敲打著吳山居的青瓦,我把銅魚放進錦盒,羅盤的指針仍在微微顫動。太奶奶說過,蛇眉銅魚是汪藏海設下的局,也是解開張家秘密的鑰匙——現(xiàn)在這把鑰匙就在手里,而西沙的浪,已經(jīng)開始翻涌了
37號礁盤的浪像只無形的手,拍得橡皮艇左右搖晃。我剛把第三枚蛇眉銅魚塞進防水袋,就聽見遠處傳來馬達的轟鳴——不是我們的船,引擎聲更沉,帶著股柴油混海水的腥氣。
“是‘海鯊號’?!眳切鞍侵蠌埻樕蝗蛔兞?,“是裘德考的船!甲板上站著的是……阿寧!”
望遠鏡里,阿寧穿著黑色潛水服,金發(fā)在海風中扎成高馬尾,手里舉著擴音器,聲音隔著浪濤砸過來:“吳先生,朱小姐,交出銅魚,我們可以合作?!彼砗蟮墓蛡虮e著改裝步槍,槍口對準我們的橡皮艇,“否則這礁盤就是你們的墳?!?/p>
胖子突然摸出工兵鏟:“他娘的!胖爺我早看這女人不順眼!”他剛要站起來,就被張起靈按住——海面上突然浮起十幾個黑色浮標,正圍著我們的橡皮艇形成包圍圈,浮標上的紅光一閃一閃,像某種引爆裝置。
“是深水炸彈。”我盯著浮標間的連線,“她在逼我們上岸?!?/p>
阿寧的船緩緩靠近,甲板上的探照燈掃過我們的臉。她突然笑了,擴音器里的聲音帶著點玩味:“朱小姐手里的青銅符,是用朱家祖墳的鎮(zhèn)石做的吧?裘德考先生說,這符能讓尸蟞只認你做主人?!?/p>
我攥緊符的手猛地一緊——這是朱家最隱秘的工藝,連太奶奶的筆記里都只字未提,阿寧怎么會知道?“你們抓了朱家的人?”
她的笑容淡了些:“談不上抓,只是請朱老先生喝了杯茶。”她突然扔過來個防水袋,“這是他讓我轉(zhuǎn)交的,說你看了就知道該怎么做?!?/p>
袋子里是半塊玉佩,刻著朱家的梅花紋,另一半在我母親手里。玉佩背面刻著行小字:“三魚聚,青銅開,保家人,需放手?!惫P跡是爺爺?shù)?,我認得他寫“放”字時總愛多拐一道彎。
“卑鄙!”吳邪把玉佩拍在船板上,“用家人威脅人,算什么本事!”
阿寧的擴音器里傳來電流聲:“我們只是想達成交易?!彼拇挚拷诵?,我能看清她潛水服領口的蛇形紋身——和蛇眉銅魚的紋路完全吻合,“裘德考先生只要銅魚的拓片,原件可以還給你們,還能告訴你們陳文錦在格爾木的具體位置。”
張起靈突然將黑金古刀橫在船舷上,刀身的寒光劈開探照燈的光柱:“她在拖延時間?!彼蠹珉蔚镊梓爰y身隱隱發(fā)亮,“海底有東西在靠近。”
話音剛落,橡皮艇突然劇烈震動,船底傳來刮擦聲,像被什么巨大的東西頂住。阿寧的臉色瞬間變了,對著對講機大喊:“收網(wǎng)!快收網(wǎng)!”
海水突然掀起巨浪,一只覆蓋著青黑色鱗片的巨爪從浪里伸出,拍向阿寧的船尾。是“海猴子王”,比普通海猴子大十倍,頭頂?shù)娜饬錾线€插著半截考古隊的潛水刀。
“是霍玲他們的船錨驚動了它!”吳邪指著巨爪上纏著的鐵鏈,“這東西一直在礁盤底下!”
阿寧的船被拍得傾斜,雇傭兵紛紛跳海逃生。她卻站在甲板上沒動,突然從腰間摸出個信號槍,對著天空發(fā)射——紅光在暮色中炸開,像朵詭異的花。
“是求救信號。”我看著她的動作,突然明白過來,“她不是要抓我們,是想借海猴子王逼我們聯(lián)手!”
張起靈的刀已經(jīng)出鞘,刀光劈向躍出水面的海猴子王。那怪物的鱗片硬得像鋼板,刀刃砍上去只留下道白痕?!按蛩难劬Γ 蔽掖蠛爸鰸撍?,阿寧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跳上我們的橡皮艇,手里舉著把改裝弩,箭頭閃著綠光。
“是尸蟞毒液。”她迅速上弦,“裘德考研究過這東西的弱點?!卞蠹渲泻:镒油跹劬Φ乃查g,她突然拽著我往船尾躲——怪物的巨爪拍在我們剛才的位置,船板瞬間碎成木屑。
“你怎么知道它怕這個?”吳邪一邊幫胖子舀船里的水,一邊大喊。
“因為我們解剖過幼崽?!卑幍慕鸢l(fā)沾了海水,貼在臉上倒顯出幾分凌厲,“1990年在西沙,我們撈上來過一只,胃里全是考古隊的骸骨?!彼蝗豢聪蛭沂掷锏你~魚,“這魚能引它,對不對?”
我沒回答,只是將三枚銅魚拼在一起舉過頭頂。海猴子王的動作果然慢了,肉瘤上的潛水刀開始劇烈震動,像是被銅魚的紋路吸引?!巴舨睾S盟穆佯B(yǎng)銅魚?!蔽叶⒅治锏难劬Γ斑@東西是銅魚的‘活容器’?!?/p>
張起靈突然縱身躍起,黑金古刀順著怪物的眼瞼刺入——那里的鱗片最薄。海猴子王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巨爪瘋狂拍打海面,掀起的巨浪幾乎要掀翻橡皮艇。阿寧的弩箭接連射中它的鰓部,綠色的毒液順著傷口蔓延,怪物的動作越來越慢。
“快用銅魚!”她對著我大喊,手里的弩箭已經(jīng)用完。
我將拼合的銅魚對準怪物的肉瘤,魚眼的尸珠突然爆亮。海猴子王的嘶吼變成哀鳴,龐大的身體開始抽搐,最終沉入海底,只在水面留下片墨綠色的血霧。
阿寧癱坐在船板上,扯掉潛水服的領口拉鏈:“看來我們暫時是盟友了。”她從防水袋里摸出張地圖,“這是格爾木療養(yǎng)院的平面圖,陳文錦在B區(qū)306病房,不過……”她頓了頓,“那里的病人,大多已經(jīng)不是‘人’了?!?/p>
吳邪突然指著地圖角落的標記:“這是‘它’的符號!”和他爺爺筆記里的水漬、銅魚腹內(nèi)的刻痕一模一樣,“你早就知道‘它’的存在?”
阿寧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裘德考先生說,‘它’是個組織,從1950年代就開始追蹤考古隊?!彼蝗徽酒鹕?,望向遠處重新靠過來的“海鯊號”,“我的人來了,你們可以選擇跟我走,或者現(xiàn)在就拿著地圖離開?!?/p>
張起靈已經(jīng)在檢查橡皮艇的受損情況,顯然是想盡快出發(fā)。我把銅魚的拓片撕下來遞給阿寧:“按你說的,交易達成?!彼舆^拓片時,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潛水服領口的蛇形紋身,邊緣有處極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東西燙過,形狀和我青銅符的朱砂印一模一樣。
“你也是守印人的后代?”
她猛地抽回手,臉色第一次變了:“你看錯了?!鞭D(zhuǎn)身跳回“海鯊號”時,動作快得像在掩飾什么。
橡皮艇重新啟動時,吳邪突然指著“海鯊號”的甲板:“阿寧在看我們。”她站在船尾,手里拿著那半塊朱家玉佩,對著我們的方向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
我摸著領口的青銅符,突然想起爺爺玉佩上的“放手”二字。或許阿寧說的“合作”并非虛言,而朱家與裘德考之間,藏著比蛇眉銅魚更深的秘密。
我將地圖折好遞給吳邪,“不管阿寧的目的是什么,陳文錦是現(xiàn)在唯一的線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