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計時鐘如秒針扎進六月熱浪。焦慮裹著熱氣粘稠窒息。走廊盡頭文科辦公室外擠滿問問題的長隊。夏沫捏著歷史卷，指尖泛白凝視那些亂線圖譜。

“莫緩，講這個知識框架！”清亮女聲穿透沉悶。夏沫抬頭。莫緩側(cè)光身影被幾個問題包圍著，他專注指著一女生課本解釋：“關(guān)鍵在史論脈絡(luò)切入點……”聲音沉穩(wěn)如定海石。周遭空氣被那冷靜攪動鮮活。

夏緩目光穿越幾個同學(xué)肩頭落來。短促一瞬！他眼神無絲毫波動，旋即如拂過塵埃掃過她的臉轉(zhuǎn)回問題。冷銳冰刺猝然扎入心臟！陌生！徹底如路人的陌生！她猛低頭唇邊洇出血線！最后星點火苗無聲湮滅窒息于胸腔冰冷苦海。

那天傍晚的自習(xí)課，氣氛粘稠窒悶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夜的低氣壓。天際線上的積云早已不再是預(yù)兆，而是凝成了沉重欲墜的鉛塊，在暮色中翻涌著、堆積著，將最后一絲殘陽的橘紅徹底吞噬?？諝饫飶浡鴫m埃沉降的土腥味，一絲風(fēng)都沒有，每一個深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團濕重的棉花。

鈴鈴鈴

晚自習(xí)下課的電鈴聲撕裂了教室里的寂靜，尖利而沉重。

人流像潮水般涌動起來。夏沫坐在原地，心臟沉得沒有一絲力氣。直到人走了大半，教室空得只剩下桌椅孤立的輪廓。一股巨大的、毀滅性的沖動，如同火山下奔涌的熔巖，蠻橫地沖破了她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她猛地合上攤在桌上的復(fù)習(xí)資料！巨大的書本碰撞聲在空教室里異常響亮！幾乎同時，她俯身“嘩啦”一聲拉開了課桌下矮小儲物柜的門！

光線昏暗，她的雙手徑直深探入柜底最幽暗的角落！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被遺忘很久的硬紙盒！毫不猶豫地將其抽出！盒子里，整整齊齊碼放著近百封雪白的信封！每一封都只寫著一個簡潔的、意味不明的收件標(biāo)識——“”。最上面，是一封未封口的嶄新信封，里面靜靜地躺著那封夾帶了期中考物理姓名卡的、最沉重的投遞物——那是當(dāng)年沖動下抽出的、唯一直接關(guān)聯(lián)她的印記。此刻，它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這就是第一百封！九十九封沉沒于圖書館“黑洞”的信件，最后凝結(jié)成一封孤注一擲的信箋！她抽出這嶄新的、也是最沉的一封信！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紙頁的重量，里面壓著那張小小的、被墨水描得濃重的姓名卡片！指腹下的紙張不再是柔軟的載體，而是滾燙得如同燒紅的烙鐵！它灼燒著她的手指神經(jīng)！一股巨大的阻力從指端傳來，一個聲音在腦內(nèi)尖嘯著讓她松手！

就在這時…

“喂，快點！球館燈快關(guān)了！”

“知道啦！阿緩你催命?。　?/p>

籃球男生的說笑聲浪夾雜著球鞋摩擦地面的尖銳“吱嘎”聲，氣勢洶洶地由遠及近穿過走廊，撞向教室后門！

其中一道清越的、辨識度極高的熟悉嗓音，如同一根在油鍋里滾燙淬火的鋼針，猛地扎透了她最后一層猶豫！

是莫緩！他就在門外的走廊！

就在此刻！

身體里的火山轟然爆發(fā)！血液倒流！夏沫猛地將硬紙盒胡亂塞回柜中黑暗深處！不顧一切地抓起書包，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轉(zhuǎn)身沖出了教室門！

教學(xué)樓底層大廳空闊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回聲。慘白的燈光管發(fā)出低低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映照著水磨石地面冰冷的光澤。莫緩獨自一人站在通往外面臺階的大理石柱子旁。他微微側(cè)身對著門外沉得發(fā)紫的暮色，姿態(tài)有些疏離，正低頭看著腕表?；蛟S是聽到了腳步聲，他抬起眼。

那雙眼睛，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在慘白的燈光下清晰地轉(zhuǎn)向夏沫。

那目光里，只有一絲極淺的、純粹屬于被打擾節(jié)奏的、路人般的詫異。

夏沫停在了距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心臟已經(jīng)跳出胸腔在太陽穴瘋狂撞！血液撞擊耳膜的聲音如同隆隆戰(zhàn)鼓！

什么也聽不見了！什么也看不見了！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道矗立的、似乎永遠無法逾越的人墻！和他腳下一片冰冷的光！

勇氣在那一瞬間燃燒到了灰燼邊緣！她猛地抬起頭！眼底積蓄的絕望如同瀕死的困獸最后的反撲！目光直直地、仿佛要在他身上燒出洞來般撞進莫緩的眼底！

無言！

僵硬的手臂如同生銹的機械，筆直地、用盡全身的力氣遞出去！顫抖的幅度卻無法控制！

那只纖細卻緊繃的手，固執(zhí)地擎著那封在慘白燈光下顯得無比單薄的白色信封！

空氣凝固成了堅硬的琥珀。莫緩的目光順著夏沫滾燙得幾乎滴血的臉頰，緩緩下移，落到她那因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的、微微顫抖的手上。信封在昏光下白得刺目。

他停頓了一息。仿佛在確認這不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惡作劇。

然后，他慢慢地、慢得如同電影里的慢鏡頭，伸出了手。

他溫?zé)岬闹父?，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擦過了夏沫冰冷的手背皮膚。一點，一點，一點……

“滋——”

一股強烈的、從未有過的、帶著毀滅性電流般的觸感！瞬間從被擦過的皮膚炸開！席卷了她半邊手臂！激得她渾身激靈靈一顫！喉嚨深處溢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氣音！

與此同時，莫緩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扯了一下。不是微笑，那弧度淡得幾乎沒有變化，更像是一種面對突發(fā)小狀況、略帶敷衍的禮貌性回應(yīng)。

“好?！甭曇羝椒€(wěn)無波，沒有一絲起伏。

信封被抽離。他修長的手指極其隨意地、甚至帶著一絲漫不經(jīng)心地將那張承載了她三年所有隱秘心事的沉重信紙，就像對待一張隨意收起的超市小票或電影票根——對折，再對折。

動作流暢自然得沒有絲毫滯澀。

然后，隨意地將這團折成方塊的紙，信手塞進了校褲寬松的側(cè)袋中。

藍白色的褲兜布料松弛地貼合著腿部，那團方方的東西瞬間隱沒，只在口袋表面留下一個小小的、不易察覺的凸起。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不起眼的石子。

“回家路上看?！彼a充了一句，語氣稀松平常，甚至帶點打發(fā)意味的敷衍承諾。那輕飄飄的話語，在慘白燈光下毫無重量，落在夏沫心頭，卻激不起半點期待的波紋，反而像一片冰涼的雪花，轉(zhuǎn)瞬即逝，連一絲水汽都未曾留下。

那句飄忽承諾如冰屑掠過滾燙心頭未能留下溫度。夏沫一言未發(fā)僵硬轉(zhuǎn)身朝校門外濃沉暮色逃去。夕陽最后橘紅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