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之光化作有形之潮,溫柔得令人戰(zhàn)栗,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絕對意志,沖刷著這座煉獄般的大廳。警報的尖嘯被瞬間抹平,只剩一種近乎宇宙初誕時的低吟——像母親俯在嬰兒耳畔哼唱的古老謠曲,卻沒有任何安眠之意,而是冷酷的格式化序章。
光潮所過之處,幽藍(lán)菌絲瞬息間融解,只余營養(yǎng)液里淡去的藍(lán)痕。隔間中,那些因芯片暴走而痙攣、爆裂的實驗體驟然靜止,指示燈逐一熄滅,仿佛被無形之手掐滅的殘燭。陳銳的隔間內(nèi),翻涌的腦波噪音戛然而止。他懸浮在淡紅色營養(yǎng)液中,四肢松弛,七竅滲血的面龐竟透出一種詭異的圣潔;唯有胸口微弱起伏,證明“燃燒”已停,代價未明。
光芒的核心鎖住了許樂。她指尖凝聚的致命電弧無聲潰散,幽藍(lán)血管紋路如潮水般退去,皮膚下的灼光熄滅。她像被剪斷絲線的木偶,直挺挺后仰,長發(fā)鋪散成漆黑的扇。那雙深空藍(lán)的眼眸闔上,睫毛在蒼白肌膚上投下細(xì)影。芯片的冰冷指令被強行壓制,許樂的自我被拋入“搖籃曲”的深海,隔絕一切痛苦與操控。她的身體微微蜷起,仿佛回到母體的嬰兒。
林默趴在冰冷底座旁,每一次呼吸都牽動碎裂的脊骨與焦黑的肩傷。血從唇角滴落,在銀白金屬上綻出刺目的花。老K那句“睡吧…孩子們…”如重錘砸進(jìn)意識——歸巢…搖籃曲…安息…
蘇晚湮滅前傳遞的終極指令,竟是為所有被“蜂鳥計劃”扭曲的靈魂準(zhǔn)備的墳場!諷刺與悲愴扼住他的喉嚨。他抬頭,模糊視線死死咬住那個佝僂身影。
老K——守墓人K。
他不再掩飾。桃木手杖輕叩地面,篤篤聲在死寂中分外清晰。他行至光球前,目光復(fù)雜得近乎虔誠,又似在凝視一座無名墓碑?;疑f夾克裹住他,像裹住一段無法言說的歲月。
林默的視線滑向老K左手。銀白機(jī)械義肢在光潮中泛著冷冽輝芒,掌心深藍(lán)晶體與光球核心同頻脈動,發(fā)出低沉嗡鳴——最高權(quán)限的鑰匙,守墓人的信物。
“你……”林默的嗓音碎裂,混著血沫,“……到底是誰?守墓人……為誰守墓?”
老K轉(zhuǎn)身,少年般澄澈卻深不見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勝利者的得意,只有疲憊與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憫。
“為所有迷失在‘彼岸燈塔’中的靈魂,小林?!苯饘俟舱竦纳ひ敉嗜窝b,“也為這座計劃本身的墳?zāi)?。?/p>
他走近,桃木杖尖停在林默血泊前。
“彼岸燈塔……不是‘蜂鳥’?”
“‘蜂鳥’是執(zhí)行單元,‘彼岸燈塔’……是核心,也是囚籠?!崩螷掃視四周,目光掠過陳銳與許樂,“一個妄圖點燃人類意識之火,卻將靈魂焚盡的狂妄計劃。蘇晚……是最后的燈塔,也是點燃?xì)w巢信號的火種。她湮滅,墳?zāi)沟拈T才開啟?!?/p>
冰錐般的信息刺入林默大腦。蘇晚的犧牲是為觸發(fā)“安息”協(xié)議?那她傳遞頻率碎片給自己……只是為了引他入墳?
“為什么?”他咳血,目光如刀,“你一直在我身邊,看著我查‘蜂鳥’,看著我找到蘇晚……你就在等這一刻?等燈塔湮滅,啟動搖籃曲,把所有人‘安息’?”
“不是安息所有人。”老K搖頭,機(jī)械掌心晶體微閃,“是結(jié)束這場持續(xù)太久的噩夢。搖籃曲是凈化,是重置。它強制休眠被芯片污染的神經(jīng)突觸,切斷信號投射源。只有這樣,被壓制的自我意識碎片……才有一絲喘息的可能?!?/p>
他看向許樂與陳銳?!胺駝t,他們只會成為‘醫(yī)生’的容器,或像那些實驗體般崩潰。搖籃曲,是絕望中唯一的仁慈?!?/p>
“仁慈?”林默笑得譏諷,牽動傷口,“看著同伴爆頭,看著陳銳燃燒,看著許樂變成兵器……最后你像救世主一樣宣告仁慈?”他死死盯住機(jī)械手,“那塊晶體……和我的手表同源。蘇晚的表。你和她……什么關(guān)系?守墓人是誰設(shè)立的?”
老K沉默片刻,眼中閃過懷念與痛苦交織的暗流。
“蘇晚……曾是點亮燈塔的人之一,也是最早預(yù)見毀滅的人。她選擇成為最后的燈塔,用湮滅點燃?xì)w巢信號。至于你的手表……”他瞥向林默腕間碎裂的表盤,“是她留給你的鑰匙碎片,也是定位器。讓我能在你需要時……找到你?!?/p>
定位器!林默心口驟沉。原來自己的追尋始終在監(jiān)控之下。
“守墓人……”老K的聲音沉入古老深淵,“是計劃創(chuàng)立者意識到錯誤后設(shè)立的保險。一個負(fù)責(zé)在燈塔熄滅后,為失控造物送葬并保守秘密的清道夫?!彼猿耙恍?,“活著的墓碑。”
“創(chuàng)立者是誰?”林默抓住關(guān)鍵,“‘彼岸燈塔’的真正目的?”
老K未答,目光掠向大廳入口,仿佛感應(yīng)到暗流。機(jī)械手晶體驟亮,光球亮度開始衰減,“搖籃曲”漸遠(yuǎn)。
“時間不多了?!崩螷的聲音驟然緊迫,“休眠期有限。若核心信號源未毀,芯片將重啟。下一次,沒有搖籃曲?!?/p>
他俯身,將一支冰冷金屬注射器抵在林默肩頸。藥液注入,劇痛與眩暈被強行鎮(zhèn)壓,清醒與力量涌入血管。
“納米修復(fù)劑,強效鎮(zhèn)痛劑。能撐到你帶他們離開?!崩螷語氣如鐵,“西側(cè)應(yīng)急通道,搖籃曲會清障。快走?!?/p>
“你呢?”林默半撐起身,骨裂聲在耳內(nèi)作響。
“守墓人……要確保墳?zāi)拱矊?。”老K望向光球,決絕如冰,“搖籃曲只是開始。我必須留下,永久關(guān)閉‘彼岸燈塔’核心?!彼聪蛄帜?,目光沉重,“離開后,忘記這里。帶著他們還活著的事實,活下去……這是蘇晚可能希望的結(jié)局?!?/p>
林默欲追問,大廳深處卻傳來巨獸心跳般的震動。熄滅的隔間控制面板上,生命維持燈由綠轉(zhuǎn)黃!
“休眠不穩(wěn)定!外部信號強行接入!”老K臉色驟變,機(jī)械手狠狠壓住光球,晶體爆發(fā)出刺目藍(lán)光以穩(wěn)定銀輝?!白?!搖籃曲干擾只剩幾分鐘!”
系統(tǒng)重啟的嗡鳴自邊緣涌來,某些隔間中,實驗體的指尖開始抽搐。
真正的黑暗,正在搖籃曲的尾聲里蘇醒。
林默望向昏迷的陳銳,又望向蜷縮如天使的許樂。他咬碎齒間血腥味,撐起殘破身軀,踉蹌?chuàng)湎蛟S樂,將她攬入懷中。
光球在老K掌心下劇烈震顫,銀白之潮開始倒流。守墓人佝僂的背影在光中漸漸模糊,像一截即將燃盡的燭芯,獨自對抗即將到來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