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床邊，斗篷的陰影籠罩著兩個沉睡的女孩。KDSCV-167蜷縮著，眉頭微蹙，仿佛夢中仍在抗拒著什么。KDSCV-166則平靜得如同雕塑，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廓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卻都被打上冰冷的編號，囚禁在這座牢籠。這一幕落入惡魔那雙非人的眼中，沒有憐憫，沒有憤怒，只有一片亙古不變的、深沉的幽暗，如同他最初寄居的那塊小黑石。

他不需要睡眠。確認兩人后，他轉身，悄無聲息地融入墻壁的陰影，離開了這個被他臨時修葺的房間。冰冷的地下通道盡頭，艦船深處某個巨大的破損點依舊在散發(fā)著不祥的能量波動。

今夜，他還有漫長的修理工作要做——為了那艘名為“星駭”的小艦船，也為了此刻在這鐵殼之內，僅有的兩個與他命運微弱相連的生靈。

黎明的模擬微光，尚未穿透這層層疊疊的冰冷甲板。

早上。

雜物間臨時房間內，昏暗依舊。KDSCV-167——眼睫顫動，率先從薄毯下蘇醒。美夢的殘留讓她頭腦昏沉，身體像灌了鉛。她下意識地摟緊身邊溫熱的軀體（KDSCV-166)，隨即猛地睜大了眼。

不是她那極其舒適的轉椅！陌生的、帶著塵埃氣息的空氣涌入鼻腔。記憶碎片涌來：戰(zhàn)斗、崩塌、冰冷的懷抱… 她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KDSCV-167的心臟驟然收緊，差點叫出聲。是那個… 那個自稱“惡魔”的存在。

“KDSCV-167，KDSCV-166。稱謂變更?！?/p>

惡魔的身影似乎微微前傾了一點，陰影構成的輪廓更加清晰。他伸出那只裹在斗篷下、由純粹陰影構成的“手”，指向KDSCV-167：“艾瑞絲·伏爾塔。代號：‘緋雷’?！?/p>

指尖轉向仍在沉睡的KDSCV-166：“瑟薇安·海因里希。代號：‘靜淵’?！?/p>

KDSCV-167——現(xiàn)在她是艾瑞絲·伏爾塔了——愣愣地聽著這奇異的名字。緋雷… 像她跳躍的電弧。她下意識地重復：“艾瑞絲… 緋雷？” 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惡魔沒有回應她的確認。陰影手臂在空氣中輕輕一劃，一本看起來像是某種深色金屬與皮革制作、質感厚重的筆記簿憑空出現(xiàn)在他手中。“名字與代號。記錄于此?！彼麑⒐P記簿遞向艾瑞絲。

艾瑞絲·伏爾塔遲疑了一下，伸出微微發(fā)抖的手接過。筆記簿入手冰涼沉實。就在她手指觸碰封面的瞬間，它像被擦掉的墨跡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艾瑞絲·伏爾塔驚訝地張開手，手心空空如也。

“念想。”惡魔的聲音再次響起，解答了她的困惑，“需要時，它自會出現(xiàn)。”

艾瑞絲·伏爾塔握了握拳，試著在腦中召喚那本筆記。下一秒，那冰涼厚重的觸感再次出現(xiàn)在她掌心。

“真神奇…”她小聲嘀咕，小心翼翼地翻開，里面用一種簡潔、剛硬的字體清晰地書寫著她和妹妹的新名字與代號。她合上筆記，念頭一轉，筆記再次消失。

新奇感稍稍沖淡了不安。艾瑞絲看向身邊仍在熟睡的妹妹——瑟薇安·海因里希，靜默凝霜。她伸手，輕輕搖晃瑟薇安的肩膀：“瑟薇安？醒醒，該起來了?！?湊近了還能聞到妹妹發(fā)間淡淡的冷冽氣息，像未化的雪。

瑟薇安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冰藍色的眼眸緩緩睜開，眼神空洞，顯然還沉浸在睡意深處。她茫然地看著簡陋的天花板，又看看姐姐，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懶洋洋地任由艾瑞絲把她扶坐起來，臉上寫滿了“不想動”。

惡魔的聲音再次響起：“洗漱，然后去餐廳。地方指給你們看了，知道在哪。”他的指令簡潔直接。

“走了，去洗臉刷牙。”艾瑞絲拉起瑟薇安的手。瑟薇安幾乎是被姐姐拖著下床，腳步虛浮，走得極慢，腦袋一點一點地仿佛隨時能再睡過去。艾瑞絲嘆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上來?！?/p>

瑟薇安順從地趴在姐姐背上，把臉埋進艾瑞絲紅色的發(fā)絲里，像只貪睡的樹袋熊。艾瑞絲背起她，走向惡魔之前清理出的那個角落洗漱臺。

艾瑞絲拿起兩支同樣從儲物柜里翻出的、看起來勉強干凈的牙刷（靠微聲波震動清潔），示意瑟薇安張嘴。

對著墻上嵌著的一塊布滿劃痕、勉強能映出人影的金屬板（充當鏡子）鏡子里映出艾瑞絲·伏爾塔的樣子——紅色短發(fā)有些凌亂，眼下帶著熬夜般的疲憊陰影。她拿起牙刷，機械地刷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盯著鏡中的自己，以及旁邊閉著眼睛，憑著感覺摸索牙刷的瑟薇安·海因里希。她像個夢游者一樣刷牙。

刷完牙，艾瑞絲擰開一個同樣翻找出來的、緩慢滴水的舊式水龍頭，沾濕了同樣來源的、相對干凈的布片?！疤ь^，瑟薇安?！彼p聲說。瑟薇安溫順地仰起臉。

冰涼的濕布擦過她的額頭、臉頰、鼻尖。瑟薇安被這涼意一激，身體輕輕一顫，混沌的藍眼睛終于慢慢聚焦，清醒了幾分。

洗漱完畢，艾瑞絲牽著精神稍好的瑟薇安走到房間中央。淵主無聲地移開，露出那張拼接修復的鐵架桌。

桌上幾個略顯歪斜的餐盤里，盛放著一種…純粹的黑色物質。形態(tài)各異，有的像糊狀，有的像塊壘，但無一例外都黑得深邃。

“……”艾瑞絲看著這視覺沖擊力極強的“早餐”，嘴角微微抽動，“…你的廚藝，還是這么風格鮮明?！彼÷曂虏哿艘痪?，拉開椅子讓瑟薇安坐下，自己坐在旁邊。

瑟薇安的眼神落在那些黑色食物上，沒有任何猶豫或探究。她熟練地拿起旁邊擺放的一雙金屬筷子，精準地夾起離她最近的一盤黑色糊狀物，送入口中。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按照一種固有的、平緩的節(jié)奏咀嚼、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