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被拽走時回頭望了三次。
西弗勒斯站在原地,看著那團紅發(fā)消失在霧里,手里還攥著她剛?cè)o他的檸檬硬糖。糖紙在潮濕的空氣里軟塌塌的,透過薄薄的糖衣能嘗到一點酸澀的甜,像他此刻的心情。
“怪物就該待在垃圾堆里?!迸迥莸穆曇魪臉浜髠鱽恚瑤е鴪髲偷目煲?。她躲在那棵老橡樹后面,把剛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西弗勒斯沒理她,轉(zhuǎn)身往樹林深處走。腳下的枯枝發(fā)出噼啪聲,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在心上。他早該知道的,像莉莉這樣的女孩,陽光一樣干凈明亮,怎么可能長久地停留在他這種滿是陰影的地方?佩妮說得對,他就該待在沒人看見的角落,免得弄臟了別人的生活。
口袋里的檸檬糖硌著大腿,他摸出來扔進嘴里。酸澀的味道瞬間灌滿口腔,刺激得他眼眶發(fā)熱。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點濕意逼回去——托比亞說過,只有娘們才會哭,而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回到家時,托比亞又喝醉了,正趴在客廳的桌子上打鼾。艾琳坐在灶臺前,借著昏暗的煤油燈縫補托比亞的工裝褲。鍋里飄來一股焦糊味,顯然是晚飯又煮過頭了。
西弗勒斯沒說話,徑直走向樓梯。經(jīng)過灶臺時,母親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指甲縫里還沾著線頭。
“那個女孩……”艾琳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托比亞的鼾聲淹沒,“是伊萬斯家的?”
他點點頭,想把手抽回來,卻被母親抓得更緊。
“離她們遠點。”母親的眼睛里有種他從未見過的恐懼,“麻瓜……他們不喜歡我們這樣的人?!?/p>
“我們這樣的人?”西弗勒斯重復著這句話,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嘲諷,“是指會被丈夫打的女人,還是會被叫做怪物的兒子?”
艾琳的手抖了一下,松開了他的手腕。她低下頭,繼續(xù)縫補那條磨破膝蓋的工裝褲,眼淚滴在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西弗勒斯噔噔噔跑上閣樓,把自己摔進稻草堆里。他從懷里掏出那本魔藥書,借著從天窗透進來的微光翻著。書頁上的字跡模糊不清,那些曾經(jīng)讓他著迷的草藥圖譜此刻看起來像一張張嘲笑的臉。
為什么?他明明按照書里的步驟做了,為什么清潔咒會生效?為什么讓佩妮摔倒時會那么順利?而母親說的那些魔法,那些關(guān)于霍格沃茨的傳說,到底是真的存在,還是她為了安慰他編造的謊言?
樓下傳來托比亞的咳嗽聲,緊接著是酒瓶倒地的脆響。西弗勒斯捂住耳朵,把臉埋進稻草里。稻草扎得臉頰生疼,卻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不管魔法是不是真的,不管霍格沃茨會不會來,他都必須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否則,他永遠只能是那個被湯米欺負、被佩妮嘲笑、被父親厭惡的怪物。
從那天起,西弗勒斯開始偷偷練習。他不敢在白天,只能等深夜托比亞睡熟之后,借著月光在閣樓里嘗試。他用母親藏起來的小蘇打和醋做實驗,看著它們在鐵罐里冒泡;他把蒲公英根曬干磨成粉,撒在枯萎的盆栽里,祈禱它們能重新發(fā)芽。
大多數(shù)時候都失敗了。小蘇打和醋只是普通的化學反應,蒲公英根也沒能讓枯盆栽復活。但偶爾,會有奇跡發(fā)生——比如他盯著那盆枯萎的薄荷草時,葉片邊緣突然冒出一點嫩綠;比如他不小心把鹽撒進托比亞的酒里,那杯酒瞬間變得像醋一樣酸,讓托比亞罵罵咧咧地把整瓶酒都倒進了下水道。
這些微小的成功像火種,讓他在寒冷的冬夜里有了一點暖意。他開始更認真地研究那本魔藥書,把那些復雜的配方抄在從煙盒里拆下來的硬紙上,藏在床墊下面。他記住了烏頭草和狼毒草的區(qū)別,知道了曼德拉草的哭聲會讓人發(fā)瘋,甚至能憑著記憶畫出幾種基礎藥劑的配置步驟。
一月中旬的一個深夜,他被凍醒了。閣樓的窗戶沒關(guān)嚴,寒風卷著雪粒子灌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他爬起來想關(guān)窗,卻看見窗臺上放著的那盆薄荷草——那盆他以為早就死了的薄荷草,此刻竟然抽出了新的枝條,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月光透過天窗照在薄荷草上,葉片上的絨毛清晰可見。西弗勒斯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片新葉。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托比亞的怒吼:“艾琳!你個賤人!我的工資呢?!”
緊接著是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母親壓抑的哭泣聲。西弗勒斯的指甲瞬間掐進掌心,那點剛升起的喜悅被憤怒和恐懼取代。
他沖到閣樓門口,想沖下去保護母親,腳卻像被釘在原地。他打不過托比亞,上次父親只是摔了個包,下次呢?萬一他控制不住力量,萬一傷到母親怎么辦?
“把錢交出來!不然我打死你!”托比亞的咆哮聲震得閣樓的地板都在顫。
西弗勒斯緊緊攥著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能聽見母親的哭聲,能想象出她蜷縮在墻角的樣子,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灼熱——像巖漿一樣翻滾,急于找到一個出口。
他轉(zhuǎn)身撲到窗臺前,抓起那盆薄荷草,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盆栽摔得粉碎,泥土濺滿了地板。但奇怪的是,樓下的爭吵聲突然停了。
西弗勒斯愣在原地,心臟狂跳。他慢慢走到閣樓門口,趴在地板的破洞上往下看。客廳里,托比亞正站在灶臺前,手里舉著個空酒瓶,卻沒有砸下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墻壁,臉上是一種混合著恐懼和茫然的表情。
艾琳癱坐在地,驚魂未定地看著托比亞。
而墻壁上,不知何時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那些藤蔓從地板的縫隙里鉆出來,纏繞著向上生長,很快就覆蓋了半面墻。藤蔓上開著細小的白色花朵,散發(fā)著淡淡的薄荷香——和他摔碎的那盆薄荷草一模一樣。
托比亞突然尖叫一聲,扔掉酒瓶轉(zhuǎn)身就跑,連外套都沒穿就沖出了家門,重重的摔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艾琳慢慢抬起頭,目光穿過樓梯,落在閣樓門口。她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復雜的情緒,像是悲傷,又像是解脫。
西弗勒斯慢慢縮回腦袋,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他看著地上的碎瓷片和泥土,看著那些從縫隙里鉆出來的細小藤蔓,突然明白了——剛才那不是意外,是他做的。在他憤怒的時候,在他想保護母親的時候,那些藤蔓就自己長出來了。
這就是他的力量??褚埃皇芸刂?,像科克沃斯荒野上瘋長的荊棘。
第二天早上,托比亞沒有回來。艾琳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玻璃,用鏟子把那些藤蔓從墻縫里鏟掉。她沒提昨晚的事,也沒問那些藤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給西弗勒斯遞早餐時,手稍微抖了一下。
西弗勒斯知道,母親什么都明白。就像她明白那些偶爾出現(xiàn)的奇跡不是巧合,明白他能讓薄荷草復活不是運氣,明白他和她一樣,都是被困在這個麻瓜小鎮(zhèn)里的異類。
那天下午,西弗勒斯又去了小樹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也許是還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也許只是想找個地方待著,遠離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橡樹下空蕩蕩的,沒有紅發(fā)女孩的身影。只有幾片被風吹落的枯葉,在地上打著旋。
西弗勒斯坐在他們以前常坐的那塊石頭上,從口袋里掏出那本魔藥書。他翻到其中一頁,那頁畫著一種叫做“平復劑”的藥劑,據(jù)說能緩解焦慮和恐懼。配方不算復雜,需要薰衣草、甘菊和一點蜂蜜。
薰衣草在科克沃斯的郊外有很多,甘菊也能在藥店里買到,蜂蜜……母親偶爾會藏一小罐,說是對咳嗽有好處。
他突然有了個主意。也許,他可以試著做一瓶平復劑。也許,母親喝了之后,就不會再做噩夢了。也許,父親喝了之后,就不會再喝酒打人了。
這個念頭像顆種子,在他心里迅速生根發(fā)芽。他合上書本,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寒風穿過樹林,吹起他額前的黑發(fā),露出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
就算莉莉不會再來,就算霍格沃茨永遠只是個傳說,他也要繼續(xù)下去。為了母親,為了自己,為了能從這片泥沼里掙扎著爬出去。
他轉(zhuǎn)身往樹林深處走去,腳步比來時堅定了許多。口袋里的檸檬糖早就吃完了,但他好像還能嘗到那股酸澀的甜,像極了這個冬天里,那些藏在陰影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