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地潑灑在長安城縱橫交錯的坊道間。巡街武侯的梆子聲已遠,唯有更夫拖長的調(diào)子,在深巷盡頭幽幽回蕩,帶著一絲困倦的蒼涼。我踏著青石板路上清冷的月輝,步履從容。剛從西市馬行附近一處不起眼的貨棧出來,“貨三”已被“鷂”先生的人不動聲色地掉了包,安祿山那批精鐵,此刻正躺在謝家掌控的秘庫里。計劃推進順利,心頭那根繃了太久的弦,難得地松弛了幾分。
月華如水,流淌在空寂的街道上。兩側坊墻高聳,投下濃重的陰影。夜風拂過,帶著初夏微醺的花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銹氣。
腳步未停,指尖卻已無意識地拂過腰間那方溫潤的青玉麒麟。麒麟昂首的姿態(tài)在掌心傳來冰涼的觸感,如同無聲的警醒。
就在行至一處三岔路口,兩側坊墻陰影陡然加深的剎那——
“咻!咻!咻!”
數(shù)道凄厲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撕裂死寂的夜幕。寒芒點點,自左右兩側高墻的陰影中暴射而出。角度刁鉆狠辣,直取咽喉、心口、腰腹。
來了!
眼底慵懶盡褪,瞬間被寒冰覆蓋。身體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在破空聲響起的同時,已本能地做出反應。
“嗆啷——!”
腰間那柄裝飾意義大于實用的、鑲嵌寶石的華麗佩劍驟然出鞘。劍光在月色下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精準無比地磕飛了射向咽喉和心口的兩支弩箭,火星迸濺。
與此同時,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左疾旋,玄色的織錦外袍被內(nèi)勁鼓蕩,獵獵作響!第三支射向腰腹的弩箭擦著袍角掠過,“咄”地一聲深深釘入身后坊墻的青磚之中。
“鼠輩!”一聲清叱,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我足尖在青石板地上猛地一點,身形不退反進,如同離弦之箭,主動撲向左側陰影最濃處,佩劍雖非戰(zhàn)場殺器,但在灌注內(nèi)力之下,劍鋒嗡鳴,化作一道匹練寒光,直刺陰影。
“噗嗤!”
一聲悶響,伴隨著短促的慘叫,陰影中一道人影踉蹌跌出,胸口血花綻放。
然而,就在劍鋒刺入第一個刺客胸膛的瞬間,一股極其陰冷、如同跗骨之蛆的殺意,毫無征兆地自身后右側那片看似平靜的陰影中爆發(fā)。比弩箭更快!更狠!更悄無聲息!
那不是箭。
是一柄薄如蟬翼、淬著幽藍暗芒的細窄短劍。如同毒蛇的獠牙,不帶絲毫風聲,狠辣無比地直刺后心。
該死!還有高手!
我剛剛發(fā)力前沖,舊力已去,新力未生,身體正處于最難以回防的瞬間。倉促間,只能憑借千錘百煉的戰(zhàn)場本能,強行擰轉腰身。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皮肉織物的悶響。
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貫穿了左側腰腹。冰冷。那短劍上淬著的詭異毒素帶來的麻痹感,如同冰水般順著傷口瘋狂蔓延。力道之大,帶著我的身體向前踉蹌一步。
“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齒縫間擠出,眼前瞬間發(fā)黑,金星亂冒。
低頭看去。一截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劍尖,赫然從腰腹左側透體而出。溫熱的、粘稠的液體正順著那冰冷的劍刃,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玄色的外袍,在清冷的月光下暈開一片暗沉而刺目的深色。
“得手了!撤!” 陰影中傳來一聲沙啞的、帶著狂喜的低吼。那柄短劍被猛地抽出。
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感和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我猛地咬破舌尖,腥甜和劇痛強行刺激著瀕臨渙散的神智。不能倒!絕不能倒在這里!
“想走?!” 嘶啞的聲音帶著滔天的怒火和血腥氣。強提最后一口真氣,左手并指如刀,狠狠刺向右側陰影中那剛剛抽劍欲退的模糊身影。
“噗!”
指風凌厲如刀,精準地洞穿了那刺客的咽喉。溫熱的血液噴濺而出。
那身影猛地一僵,捂著脖子,嗬嗬作響地軟倒在地。
而此刻,左側陰影中剩余的幾名刺客,見首領已死,目標雖受重創(chuàng)卻兇悍依舊,眼中瞬間閃過驚懼。發(fā)一聲喊,竟不再戀戰(zhàn),如同受驚的兔子,轉身便欲遁入更深的黑暗。
“哪里走!” 我強忍著腹部的劇痛和毒素帶來的麻痹眩暈,身形晃動,長劍再次揮出。劍光雖不如之前凌厲,卻依舊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殺意,必須留下活口!
就在劍鋒即將追上最后一名刺客后心的瞬間——
“傾傾——?。?!”
一聲凄厲到撕裂夜空的呼喊,裹挾著無邊的驚惶與暴怒,如同驚雷般自身后街道盡頭炸響。
一道灼目的朱紅身影,如同燃燒的流星,以快到肉眼難辨的速度,撕裂沉沉的夜幕,帶著毀天滅地的狂暴氣息,狂飆而至。
是紅梟。
他顯然是從遠處疾馳而來,氣息紊亂,那張總是帶著清冷疏離的俊美臉龐,此刻血色盡褪,只剩下駭人的蒼白。那雙深邃的鳳眸,在看清我腰腹間那大片刺目的暗紅和搖搖欲墜的身形時,瞬間爆發(fā)出足以焚毀一切的赤紅火焰。那火焰里是驚駭欲絕,是滔天怒意,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滾開——?。。 ?他厲聲咆哮,聲音因極度的暴怒而嘶啞變形。人未至,手中那支通體瑩潤的玉簫已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厲芒,帶著尖嘯,狠狠砸向那幾名欲逃的刺客。
“砰!砰!”
兩聲沉悶的撞擊。跑在最后的兩名刺客如同被狂奔的烈馬撞中,后背瞬間塌陷,口噴鮮血,如同破麻袋般橫飛出去,重重砸在坊墻上,筋骨斷裂聲清晰可聞。
而就在紅梟出手的同時,我凝聚的最后一絲力氣也已耗盡。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模糊,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腹部的劇痛和失血的虛弱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意識。
看到紅梟那驚惶暴怒的身影沖到近前,看到他眼中那片焚盡一切的赤紅火焰……
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終于……斷了。
唇邊艱難地扯起一絲極其微弱、甚至帶著點自嘲的弧度。想說什么,卻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的傀儡,軟軟地向前倒去。
最后的意識,是那抹灼目的朱紅如同燃燒的烈焰般席卷而至,帶著一股清冽冷香和狂暴的氣息,一雙帶著滾燙溫度、卻微微顫抖的手臂,猛地、死死地接住了我下墜的身體。
“傾傾——!?。 ?/p>
耳邊炸響的,是他撕心裂肺、帶著無盡恐懼的咆哮。
“別睡!看著我!不準睡——?。?!”
那聲音如同來自遙遠的天際,越來越模糊。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溫柔而冰冷地,徹底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