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帶著清冽的質感,穿透教室高大的玻璃窗,在課桌上鋪開一片片暖金色的光斑。粉筆灰在光束中靜靜懸浮,老師平穩(wěn)的講解聲、翻動書頁的沙沙聲、暖氣片低沉的嗡鳴……構成了一幅再尋常不過的校園晨景。然而,對芷聽宮而言,這份“尋常”卻像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帶著一種嶄新的、值得細細品味的溫度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側頭,讓陽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頸側的淺痕在光線下幾乎隱形,指尖殘留的、來自夢境的冰冷粘膩感,在昨夜安眠和此刻暖陽的撫慰下,已消散殆盡,只留下一種空闊后的寧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知識流入腦海的路徑,不再被潛藏的焦慮和恐懼所堵塞。他甚至能分心注意到窗外樹枝上,一只麻雀正靈巧地啄食著不知誰放的面包屑。
沈硯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他一下,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藏不住的興奮:“嘿,聽說了嗎?今天要來個轉校生!”
芷聽宮收回望向麻雀的目光,看向沈硯。好友臉上是純粹的好奇,那雙總是充滿活力的眼睛里,映著窗外的晴空,也映著芷聽宮此刻平靜的側影。華子譽重傷入院的消息并未在校園里掀起太大的波瀾,公告欄里關于華家的通報早已成為舊聞,新的八卦迅速填補了空白。沈硯顯然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那沉重的包袱,如同甩掉了濕透的衣衫,重新變得輕快起來。
“哦?”芷聽宮應了一聲,語氣平淡。轉校生,對他而言,不過是這日常畫卷中即將增添的一筆新墨,無關緊要。
“據(jù)說是從北邊轉來的,”沈硯的八卦之魂在燃燒,“具體哪不知道,但老班昨天提了一嘴,手續(xù)辦得挺急。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摩挲著下巴,已經(jīng)開始腦補各種可能性。
芷聽宮沒再搭話,目光重新落回書頁。北邊……一個模糊的地理概念,引不起他太多聯(lián)想。他的世界剛剛清理出一片空地,需要的是穩(wěn)固的基石和緩慢的滋養(yǎng),而非更多不可預測的變量。
然而,當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預備鈴響起,班主任領著那個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時,芷聽宮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并非因為好奇,而是因為一種極其強烈的**對比感**。
那是一個身形高挑的男生,穿著明顯洗得發(fā)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損的深藍色舊夾克,款式老舊,與教室里普遍光鮮的校服或者品牌外套格格不入。他背著一個同樣半舊的深色雙肩包,肩帶勒得有些緊。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發(fā),剃得很短,幾乎是貼著頭皮的青茬,露出清晰而略顯硬朗的頭骨輪廓,襯得他露出的脖頸線條異常利落。他微微低著頭,看不清具體長相,只能看到一個線條分明的下頜,和緊抿著的、顯得有些冷硬的薄唇。
班主任簡單介紹:“同學們,這位是新轉來的同學,陳燼。大家歡迎?!?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名叫陳燼的男生這才抬起頭。他的五官是那種棱角分明的英俊,鼻梁很高,眉骨突出,眼窩微深。然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神。那不是華子譽曾經(jīng)偽裝的溫和或后來顯露的瘋狂,也不是周嶼白慣有的帶著點疏離的審視,更不是沈硯那種毫無保留的熱情。那是一種極其**沉靜**的眼神,像結了冰的深潭,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能穿透表象,帶著一種近乎冷漠的審視感,快速而精準地掃過整個教室。目光所及之處,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瞬間低了下去。
他的視線最終在芷聽宮的方向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目光很輕,像掠過水面的飛鳥,沒有探究,沒有停留,只是純粹的“看見”。但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芷聽宮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似乎在自己頸側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那目光便移開了,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陳燼微微欠身,算是打過招呼,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骸按蠹液?,我是陳燼?!?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或情緒。
班主任指了指芷聽宮斜后方的一個空位:“陳燼,你先坐那里吧?!?/p>
陳燼點點頭,邁開長腿,目不斜視地走向那個位置。他的步伐很穩(wěn),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舊夾克隨著動作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多余的聲響。坐下后,他便從那個舊背包里拿出書本,攤開,目光落在書頁上,仿佛瞬間與周圍隔絕開來,自成一方寂靜的小天地。
教室里恢復了上課的狀態(tài)。但一種微妙的、無形的張力似乎隨著這個新同學的到來而悄然彌漫。沈硯偷偷回頭瞄了好幾眼,眼里是毫不掩飾的好奇。周嶼白坐在靠前的位置,沒有回頭,但芷聽宮能感覺到他背脊似乎比平時挺直了一分。
芷聽宮則垂下眼瞼,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頁邊緣。頸側那道早已愈合的淺痕,在陳燼目光掠過的瞬間,似乎極其細微地**麻**了一下,不是幻痛,更像是一種……被極其銳利冰冷的器物尖端輕輕點觸的錯覺,轉瞬即逝。
這個陳燼……像一塊沉默的、棱角分明的石頭,突兀地投入了剛剛恢復平靜的水面。他身上的舊夾克,剃短的頭發(fā),沉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神,都散發(fā)著一種與這個精致校園格格不入的、帶著硝煙與風霜氣息的堅硬質感。
***
午休時間,食堂人聲鼎沸。沈硯端著餐盤,還在興奮地討論著新來的轉校生:“喂喂,你們看到?jīng)]?那眼神!跟刀子似的!還有那身打扮……嘖嘖,感覺像是從哪個工地上直接過來的?他叫什么來著?陳……燼?灰燼的燼?這名字也夠特別的……”
周嶼白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排骨,語氣平淡:“少八卦。管他哪里來的,別惹事就行。” 他看似不在意,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經(jīng)歷過華家的事情,他對任何突然出現(xiàn)的、帶著異樣氣息的人物都本能地多留一份心。
芷聽宮安靜地吃著飯,沒參與討論。他腦海中反復回放著陳燼抬頭掃視教室時,那沉靜如冰、精準如尺的目光,以及在自己頸側那微不可查的一頓。那感覺太清晰了,不像是錯覺。這個陳燼,似乎有著非同尋常的觀察力。那件舊夾克……款式老舊,顏色深得發(fā)暗,袖口磨損的地方,隱約能看到一點深色的、不易察覺的污漬痕跡,不像是普通的臟污。
“聽宮?想什么呢?” 沈硯用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會被新同學嚇到了吧?”
芷聽宮回過神,搖搖頭:“沒有。只是在想下午的課?!?/p>
沈硯顯然不信,但也沒追問,轉而開始吐槽食堂新?lián)Q的菜式難吃。
下午的課程波瀾不驚。陳燼安靜得像不存在,除了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會簡潔地站起來,聲音依舊低沉平穩(wěn),思路清晰,答完便立刻坐下,沒有任何多余動作。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塊吸音的海綿,讓周圍的喧囂都減弱了幾分。
放學鈴聲響起,學生們魚貫而出。芷聽宮收拾書包時,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陳燼的位置。人已經(jīng)走了,桌面上收拾得干干凈凈,仿佛從未有人坐過。
走出教學樓,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芷聽宮習慣性地走向那片新生的綠地,想看看那些在冬日里依舊頑強挺立的草葉。綠地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金綠色光芒,生機盎然,昨夜的血污和絕望早已被清理干凈,不留痕跡。
然而,當他走近時,腳步卻微微一頓。
在綠地邊緣,靠近曾經(jīng)梔子花樹根位置(如今那里只剩下一片平整的草皮)的地方,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站在那里——是陳燼。
他沒有看草地,而是微微仰著頭,目光沉靜地落在旁邊公告欄上。公告欄里,貼著一些社團活動的海報、學校通知,以及……一張早已被風吹雨打、顯得有些陳舊的關于華氏集團案件后續(xù)調查進展的通報復印件,上面華子譽和華子鳶的名字清晰可見。
夕陽的余暉勾勒出他硬朗的側臉輪廓,那件舊夾克在暮色中顯得更加深沉。他看得異常專注,眼神依舊是那種沉靜的、帶著審視意味的冰冷,仿佛在閱讀一份需要解讀的密碼文件。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與周圍放學后喧鬧嬉笑的學生人群形成了鮮明的割裂感。
芷聽宮沒有靠近,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看到陳燼的目光在那份通報上停留了許久,尤其是在華子鳶那張模糊的通緝照片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格外長。陳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種專注的、近乎解析的凝視,本身就透露出一種不尋常的信息量。
然后,陳燼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緩緩轉過頭。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隔著三三兩兩走過的學生,他的目光再次精準地落在了芷聽宮身上。
這一次,不再是教室里的短暫一瞥。夕陽的金光落進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卻沒有融化那層堅冰,反而折射出一種更冷冽的光。他的目光在芷聽宮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后,極其自然地、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滑過他的頸側。
那目光的軌跡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芷聽宮站在原地,感覺傍晚的寒風似乎瞬間變得刺骨了幾分。頸側的皮膚在那冰冷目光的注視下,仿佛再次感受到那種被銳器輕點的微麻感。這一次,他無比確定,那絕不是錯覺。
陳燼看完了。他沒有對芷聽宮做出任何表示——沒有點頭,沒有微笑,沒有敵意,甚至連一絲好奇都沒有。他就像完成了一項既定的觀察任務,平靜地收回目光,轉身,邁開沉穩(wěn)的步伐,匯入放學的人流中。那件舊夾克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轉角,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留下一圈無聲的漣漪。
芷聽宮站在原地,望著陳燼消失的方向,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片新生的綠地在腳下散發(fā)著清新的草葉氣息,然而,一種新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未知感,卻如同初冬的薄霧,悄然彌漫開來。
灰燼……
這個名字,和他帶來的氣息一樣,帶著灼燒后的余溫與死寂的堅硬。
他為何而來?那沉靜如冰的目光下,又隱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