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山脈的族人們又經(jīng)歷了幾次麥?zhǔn)?,?dāng)年被青荇撿回來的“那個孩子”,成了他們口中的“鳶兒”。
即使她黑色的瞳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淳樸的族人們并沒有因此排擠她。她出眾的藥理天賦,和姣好的臉龐使她收獲了更多的喜愛。她會幫族里的產(chǎn)婆接生,會調(diào)制出最新的胭脂送給出嫁的新娘,會在麥?zhǔn)諘r節(jié)和青荇一起做上整整一大籠桂花米糕……每每談及鳶兒,村頭的大嬸們總是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青荇可真是有福氣呢。
青荇再也沒有辦法獨自上山采藥了,因為樓若鳶總要跟著去。她常板著個小臉,假裝嚴(yán)肅地說教爺爺:“您年紀(jì)大了,再一個人上山,怎么行?要是摔斷腿了,我哪能背的動您?”青荇總刮刮她的鼻子:“你個小猢猻,分明是你想去摘草藥堆子里的山莓?!睜攲O倆就笑鬧著,那笑聲溶在空氣里,釀甜了流年。
青荇總是說:“鳶兒是天上的菩薩送給我的?!?/p>
可命運給予的饋贈,往往明碼標(biāo)價。暗處的獵犬,早已嗅到了獵物的氣味。
越來越多的失散類人藏身點被血洗,農(nóng)族血液可以延年益壽的秘密被公開,他們的價值水漲船高。
真正的變故發(fā)生在樓若鳶十五歲那一年。
雪、血、淚,抽血機的轟鳴。競成了那年除夕的新年鐘。她看著那些熟悉的臉龐逐漸變得蒼白,看著那曾抱著她輕哄的軀體愈發(fā)干癟,直到同枯葉一般落下。那些拇指粗的導(dǎo)管絞上他們的身體,泛著螢光的血液被會聚到中央的機器里。那位大娘昨天還和她約著制胭脂,而現(xiàn)在,她死死望著她的方向,“跑”的口型凝固在臉上。發(fā)動機的怒吼蓋過了慘叫,人類眼中的算計越來越亮。
青荇把她塞進(jìn)地窖前還在安慰她。
“乖,鳶兒莫怕……”他粗糙的大手最后一次刮了刮她的臉頰,“記得爺爺教你的嗎?數(shù)到一千……爺爺就找到你嘍。”青荇的白發(fā)被火光映成了金色,轉(zhuǎn)身時,是黑洞洞的槍口。
“鳶兒......”他心里感到愧怍,“爺爺看不到你長大了......”
渾濁的老淚自眼角落下,開口是顫抖的乞求?!八皇穷惾?.....”持槍的男人搭在板機上的手指微頓?!傍S兒.....放過我的.....”“砰!”話音未落,又一朵血梅在老者的白發(fā)上綻開,鮮血從未關(guān)嚴(yán)的地窖縫里濺進(jìn)來,滴到若鳶的臉上。
用手一摸,熱的,地窖太黑了,她分不清是淚還是血。
把她從地窖里拎出來的是一個長相文氣的年輕男人,約莫二十五歲上下,黑發(fā)黑瞳,眼角的淚痣莫名讓他看起來柔和了些。他的白大褂纖塵不染,與滿地的血污格格不入。
“程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清冷而帶有威壓的男聲從他身后傳來,“你知不知道抽干了這老東西能換多少經(jīng)費?!”
那是個有著銀發(fā)赤瞳的男人,也是樓若鳶此后的惡夢。
她像個戰(zhàn)利品一般被程楠拎到了他面前?!皠e這么火大嘛,蘇北辰。””他伸手撩開擋在她眼前的發(fā)絲,金色的光暈在眼底流轉(zhuǎn)一瞬?!靶闹榈南乱蝗嗡拗?新的示道者,將功贖罪總夠了。”程楠笑起來,甚至帶了點討好。蘇北辰眼中的怒意消退,拇指按上樓若鳶的太陽穴,微微發(fā)力。
又是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金光。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起來,松開樓若鳶的同時,毫不猶豫地掐上程楠的喉骨?!皠e以為我不知道你動了惻隱之心?!彼恼Z氣稀松平常,似乎只是在同程楠閑聊,“你給了那老東西一個痛快呢,這么低級的錯誤......”力道驟然加大,程楠的嘴角滲出一抹猩紅,“程副指揮還要再犯嗎?”
程楠的眼神幾乎要活剮了他。
蘇北辰松開程楠,冷眼看著他劇烈地扶墻喘息。
把這個小東西帶回去?!彼檬峙敛潦弥p手,“就算她沒有心珠,示道者的嫡系血脈,也是個做‘母親'的好人選。”
“我們不虧啊!”蘇北辰將火手帕丟進(jìn)火里,大笑著離開。
程楠朝地下吐了口血沫。
“把他抬走燒了,骨灰留下給她?!彼钥吭趬ι希ひ羲粏?指向青荇的遺體。
樓若鳶看著火舌吞沒老者的身體。她想起昨天青荇教她認(rèn)的一個字。
荇。青荇名字里的字,意思是水中的野草。
青荇,青荇,命如野荇。
當(dāng)那捧小小的骨灰被交予她手中時,她聽見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然后是一滴血紅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