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沒回帳篷。”十七歲的小鬼蹲在旁邊,手指摳著背包帶的磨損處,“我聽見她跟誰打電話,說‘目標(biāo)確認,準(zhǔn)備收網(wǎng)’……”
螺旋槳卷起的風(fēng)把帳篷布吹得獵獵響,沈森嶼捏著那塊碎片,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海面上籠著層薄霧,像沈幽昨晚眼里的光,看不真切,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她耳后那朵沒開全的蓮花,想起她指尖的冰涼,心臟猛地一縮——
原來有些話,從一開始就藏在了梨渦深處的夜色里。
沈森嶼吸完最后一口煙,煙蒂在唇間碾出細碎的火星,他抬手把它摁在腳邊的鐵皮煙灰缸里,“滋”的一聲,最后一點紅光滅了。
這十年像鍋慢燉的湯,熬得他骨頭縫里都滲著溫吞。
換了三個城市,從南方的潮濕小巷到北方的干燥胡同,最后落腳在這條老街上,開了這家“森記小館”。
白天在后廚顛勺,鐵鍋碰撞的叮當(dāng)聲蓋過腦子里的轟鳴,醬油醋的氣味糊住那些不愿想起的畫面;
晚上關(guān)了店門,就坐在小馬扎上對著照片發(fā)呆,指腹一遍遍擦過相紙上模糊的人臉,直到露水打濕褲腳。
有次碰到當(dāng)年訓(xùn)練營的老戰(zhàn)友,對方盯著他看了半晌,說他變了。
從前那個點火就著的愣頭青,肩上扛著任務(wù)牌能跟上司拍桌子,現(xiàn)在連被食客拍著桌子催單,都只會撩起圍裙擦擦手,笑笑說“快了,您稍等”。
他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石子滾過路燈投下的光暈,停在那堆煙蒂旁。
其實沒變的,是后腰那道陰雨天就作亂的疤,是照片里永遠停在十七歲的笑臉,是沈幽消失的那個清晨,海風(fēng)吹進肺里的那股腥甜——
它們都藏在煙火氣底下,像鍋里慢燉的老湯,熬得越久,滋味越沉。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島上的雨一點點澆熄了火氣。
那場雨下了三天三夜,把死寂島的每塊礁石都泡得發(fā)漲。
他忘不了十七歲的小鬼撲過來時后背的溫度——
那孩子明明嚇得手抖,卻死死拽著鏡像人的胳膊,被拖進濃得化不開的霧里時,喊出的“隊長快跑”還帶著哭腔,像根燒紅的鐵絲,燙穿了他的耳膜。
更忘不了撤離時的直升機舷窗。
最后清點人數(shù),五個朝夕相處的隊員,只剩他一個站在艙門里。
引擎的轟鳴蓋不住心跳聲,舷窗外的晚霞紅得像潑翻的血,把整片海面都染成了黏稠的顏色。
他攥著沈幽留下的那塊碎片,指腹被硌出深深的印子,卻感覺不到疼——
那會兒全身的神經(jīng),早被霧里傳來的嘶吼、礁石上凝固的血跡、還有小鬼最后那個眼神,扯得粉碎。
如今灶臺上的火光再旺,也暖不透那年雨里凍僵的骨頭。
食客催單的嗓門再急,也蓋不過霧里那句撕心裂肺的“快跑”。
他把火氣揉進了面團里,熬進了牛肉湯里,最后端出來的,只剩一碗溫吞的煙火氣。
“能安穩(wěn)吃飯,就是最好的日子?!庇写涡聛淼姆?wù)員擦著碗問他,說看他對穿校服的學(xué)生總多幾分耐心,加蛋加菜從不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