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風(fēng)暴在午夜時分撕扯著阿雅克肖的海岸線，浪濤像被激怒的巨人般一次次撞碎在礁石上，飛濺的鹽霧混著雨水拍打在波拿巴家老宅的百葉窗上。閣樓產(chǎn)房里，十九歲的萊蒂齊亞·波拿巴咬著一塊鞣制過的皮革，汗水浸透了亞麻床單，她在陣痛的間隙聽見屋頂橡木梁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接生婆瑪利亞——一個臉上刻著撒丁島刀疤的老婦人——正用科西嘉方言咒罵著搖晃的燭臺："圣母啊，這孩子難道要帶著閃電出生？"

一道藍白色的電光突然劈進房間，瞬間照亮了墻角懸掛的家族紋章：紅底上金色的蜜蜂正在蟄咬鳶尾花。萊蒂齊亞在劇痛中恍惚看見，那道閃電竟在紋章表面停留了三次心跳的時間，像一柄利劍將蜜蜂與鳶尾花劈成兩半。當(dāng)雷聲終于炸響時，嬰兒帶著胎膜滑入瑪利亞沾滿橄欖油的手中，老婦人用匕首割斷臍帶的瞬間，又一記驚雷震落了壁龕里的圣母像，石膏頭顱在地板上滾動著停在產(chǎn)床前，空洞的眼睛正好對著新生兒皺巴巴的臉。

"七次！"瑪利亞突然尖叫起來，她布滿老人斑的手正按在嬰兒胸口，"他的心跳像戰(zhàn)鼓一樣響了七下！"屋外狂風(fēng)突然轉(zhuǎn)向，將一扇松動的百葉窗狠狠拍在石墻上，碎木片飛濺進房間時，萊蒂齊亞看見其中一片插進了紋章上蜜蜂的腹部。老接生婆已經(jīng)用葡萄酒洗凈嬰兒，此刻正盯著他緊握的左手——那五根手指死死攥著，像抓住某種看不見的權(quán)柄。"科西嘉的老話怎么說來著？"瑪利亞用沾血的手指掰開那只小拳頭，掌紋里赫然有個暗紅色的胎記，形狀像極了微縮的科西嘉島，"握雷而生者，要么點燃圣火，要么焚毀自己。"

樓下突然傳來木門被撞開的巨響，萊蒂齊亞的丈夫卡洛·波拿巴帶著一身咸腥的海水味沖進房間，他的呢絨外套還在滴水，右手卻緊攥著一卷被雨水泡發(fā)的羊皮紙。"熱那亞人投降了！"這個落魄律師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法國軍隊三天后就要登陸！"他跌跌撞撞地撲向產(chǎn)床時，瑪利亞懷中的嬰兒突然發(fā)出第一聲啼哭，那聲音尖銳得不像新生兒，倒像某種猛禽的鳴叫?？邈蹲×?，他看見閃電的余光正映在兒子湛藍的眼睛里——那瞳孔深處竟泛著奇異的光，仿佛吸收了所有雷霆的能量。

萊蒂齊亞虛弱地支起身子，發(fā)現(xiàn)丈夫手中的羊皮紙正在滴落紅色液體，起初她以為是雨水，直到卡洛顫抖著展開那份科西嘉獨立運動的盟約——代表波拿巴家族簽名的位置，墨水被暈染成血滴的形狀，正緩緩滲過紙背。"我回來時經(jīng)過廣場，"卡洛的喉結(jié)滾動著，"保利的支持者正在焚燒法國國旗..."他的話語被嬰兒的第二聲啼哭打斷，這次的聲音更加嘹亮，幾乎壓過了窗外的風(fēng)暴?，斃麃喭蝗蛔н^卡洛的手腕，將新生兒塞進他懷里："抱好你的繼承人，律師先生?？纯此ブ阌≌陆渲傅臉幼印@小混蛋剛出生就知道權(quán)力的味道。"

確實，嬰兒的小手正死死扣住卡洛小指上的銅印章，那上面刻著波拿巴家的蜜蜂紋章。又一道閃電劃過時，卡洛看清了兒子左手掌心的胎記——那不是簡單的島嶼形狀，而是精確到標(biāo)著阿雅克肖港口的科西嘉地圖。閣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狂風(fēng)掀翻了走廊里的橡木柜子，一本燙金的《羅馬帝國衰亡史》重重砸在地板上，書頁嘩啦啦翻到記載愷撒出生預(yù)言的那一章?，斃麃啅澭捌饡鴷r，她的駝背陰影投在墻上，竟像極了日后拿破侖加冕禮上教皇的輪廓。

"給他起名吧。"萊蒂齊亞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但所有人都聽見了?？逋虼巴猓L(fēng)暴正在海面上撕開一道金色的裂縫，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一艘法國戰(zhàn)船的輪廓隱約可見。他低頭看著懷中安靜下來的嬰兒——此刻那雙藍眼睛正凝視著屋頂漏雨的裂縫，仿佛能透過木板看見更遙遠的星空。"拿破侖，"卡洛突然說，"就叫拿破侖吧。"這個名字在科西嘉語中意為"荒野的獅子"，但此刻所有人都聽見了另一個聲音——遠處法國戰(zhàn)艦的晨炮聲穿透雨幕，像命運敲響的第一記鐘聲。

瑪利亞突然抓起染血的臍帶，用顫抖的手指將它系成一個復(fù)雜的繩結(jié)，老婦人渾濁的眼中閃著詭異的光："記住今天，1769年8月15日，圣母升天節(jié)。這孩子降生時，科西嘉死了。"她將繩結(jié)塞進萊蒂齊亞手中，那形狀竟像極了日后拿破侖在奧斯特里茨戰(zhàn)役使用的戰(zhàn)術(shù)陣型。樓下廚房傳來陶罐碎裂的聲音，卡洛年輕時從意大利帶回的葡萄酒正在地窖里發(fā)酵，二十三年后，同樣的年份將被運往埃及犒勞遠征軍。

當(dāng)?shù)谝豢|真正的陽光終于刺破云層時，它首先照在了紋章上被閃電灼傷的鳶尾花——法國王室的象征。嬰兒在光斑中瞇起眼睛，他的左手無意識地張開又握緊，掌心的科西嘉胎記正正接住了一滴從屋頂漏下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