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的燭火在風中輕顫
你的禱詞碎成星子 墜入深淵
神明在云層后睜開眼
應(yīng)允聲漫過千年的苔蘚
"我予你不朽的晨昏與甘泉
讓歲月在指尖凝成琥珀的圓
讓霜雪不侵你眉骨的弧線
讓世人永遠仰望你無瑕的容顏"
代價在光暈中緩緩浮現(xiàn)
像一枚冰冷的戒 套住喉間
你的靈魂正從掌紋里抽離
思想在祭壇上 燒成灰燼的煙
我接住你最后一聲輕喚
觸到你瞳孔里熄滅的荒原
從此你擁有永恒的美好
卻再記不起 我們曾如何并肩
神明收回目光 風停雨歇
你站在光里 笑容純凈如初見
而我捧著你遺落的靈魂碎片
在無人的角落 守著會腐爛的思念
………………
祭壇深處的燭火在穿堂風里劇烈顫抖,橙紅色的光團貼著冰冷的石壁滾動,將祁歲垂落的睫毛映成細碎的影子。
他跪在青灰色的石階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石縫里凝固的蠟油,禱詞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最終化作一聲極輕的嗤笑,消散在彌漫著檀香的空氣里。
辭年站在祭壇入口的陰影里,黑曜石般的眸子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祁歲單薄的脊背。
少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亞麻長袍,后頸的線條在火光里若隱若現(xiàn),像某種易碎的瓷器。
他看著祁歲將那枚青銅匕首舉到唇邊,舌尖輕舔過鋒利的刀刃,留下一點轉(zhuǎn)瞬即逝的紅痕。
“你真信這東西?”辭年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慣有的漫不經(jīng)心,仿佛只是在談?wù)撎鞖狻?/p>
祁歲轉(zhuǎn)過頭,眼底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燭火跳躍的倒影?!安蝗荒??像你一樣等著被那些老家伙分尸?”他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帶著幾分惡意的天真,“聽說他們已經(jīng)在商量,要把你獻祭給山神了?!?/p>
辭年緩步走過來,黑色的長靴踩在石階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停在祁歲面前,彎腰捏住少年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
“那你呢?”他的拇指摩挲著祁歲下唇的紋路,那里還殘留著刀刃劃過的微涼,“求神保佑你?”
祁歲沒有掙扎,只是用那雙清澈卻空洞的眼睛看著他,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物?!翱偙惹竽愫??!彼p聲說,氣息拂過辭年的指尖,帶著淡淡的檀香,“你只會把我一起拖進地獄?!?/p>
辭年低笑出聲,胸腔的震動透過相觸的指尖傳到祁歲身上。“地獄?”他湊近了些,溫熱的呼吸灑在祁歲耳邊,“我們早就身在地獄了,阿歲?!?/p>
祁歲的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他重新轉(zhuǎn)回頭,將匕首對準自己的掌心,毫不猶豫地劃了下去。
鮮血立刻涌了出來,滴落在身前的祭臺上,暈開一朵妖冶的紅。
他看著血珠順著祭臺的紋路流淌,匯入中心那個古老的凹槽,那里刻著繁復(fù)的符文,據(jù)說能溝通神明。
“以吾之血,祭告上蒼?!逼顨q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愿以殘軀,換永世安寧。”
辭年站在他身后,看著他掌心的血流不止,眼神晦暗不明。他知道祁歲在做什么,這個瘋子是真的打算跟所謂的神明做交易。
那些古籍里記載的傳說,那些被世人奉為圭臬的神諭,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些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
可祁歲現(xiàn)在,卻要用自己的血肉去驗證這故事的真假。
就在這時,祭臺上的符文忽然亮起微弱的金光,祁歲掌心的鮮血被一點點吸進凹槽里,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
空氣中的檀香變得濃郁起來,夾雜著一種陌生的、帶著金屬氣息的味道。
祁歲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他感覺到一股暖流從祭臺涌入體內(nèi),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的燭火開始旋轉(zhuǎn),形成一個個金色的漩渦,耳邊響起細碎的低語,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說話,又像是只有一個聲音在回響。
“有意思?!鞭o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看來真有東西要出來了?!?/p>
祁歲沒有回應(yīng),他的意識正在被那股暖流包裹、吞噬。他仿佛看到一片無邊無際的云海,云層深處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緩緩睜開,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層,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一個古老而威嚴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響徹靈魂:“汝所求為何?”
祁歲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歡呼?!拔乙篮恪!彼谛睦锘卮?,聲音清晰而堅定,“我要永不衰老,永不死亡,我要讓所有背叛我的人都仰望我,恐懼我。”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審視他的靈魂?!坝篮阒铮馗队篮阒鷥r?!苯鹕墓饷⒆兊酶訜肓遥瑤缀跻獙⑵顨q的身體融化,“汝愿以記憶為祭,換不朽之軀?”
祁歲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和溫暖。
但這感覺轉(zhuǎn)瞬即逝,被他對永恒的渴望徹底淹沒?!拔以敢?。”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契約成立?!?/p>
隨著這四個字落下,金色的光芒驟然收縮,猛地鉆進祁歲的身體里。
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軟軟地倒了下去。
辭年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將少年攬進懷里。
他能感覺到祁歲的身體正在發(fā)生某種詭異的變化,皮膚變得更加蒼白,卻又隱隱透著玉石般的光澤,掌心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幾乎看不見的疤痕。
而在祁歲失去意識的瞬間,辭年看到有無數(shù)細碎的光點從他身上飄溢出來,像破碎的星塵,在空氣中閃爍了幾下,便徹底消散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祁歲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眼神變得異常清澈,卻又空洞得可怕,像是一面沒有任何倒影的鏡子。他茫然地看著抱著自己的辭年,眉頭微微皺起,帶著一絲疏離和警惕?!澳闶钦l?”
辭年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他看著祁歲那雙不再有任何溫度和熟悉感的眼睛,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是辭年?!?/p>
“辭年?”祁歲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嘗什么陌生的詞語。他掙扎著從辭年懷里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眼神里充滿了好奇和茫然,“這里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辭年看著他純凈得如同初生嬰兒般的表情,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個所謂的神明,真的拿走了祁歲的記憶,用那些破碎的過往,換來了這具不朽的軀殼。
“這里是祭壇?!鞭o年扶著他站起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你剛才暈倒了?!?/p>
祁歲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纖細,沒有任何傷痕,仿佛剛才那個流血獻祭的人不是他。他走到祭臺邊,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那些已經(jīng)暗淡下去的符文,眼神里帶著一種純粹的好奇。
辭年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陌生。這個祁歲,干凈得像一張白紙,沒有了過去的尖銳和惡意,也沒有了那些隱藏在眼底的痛苦和掙扎。他變得……無害了。
可這樣的祁歲,還算是祁歲嗎?
辭年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能感覺到那些從祁歲身上飄溢出來的光點,有一部分落在了他的身上,鉆進了他的血肉里。那是祁歲遺失的記憶碎片,帶著少年獨有的溫度和氣息,還有那些他們一起度過的、黑暗而扭曲的時光。
祁歲轉(zhuǎn)過身,對他露出了一個干凈的笑容,像冬日里初升的太陽,純凈得讓人晃眼?!稗o年,”他輕聲說,“這里的燭火真好看,像星星一樣?!?/p>
辭年看著他的笑容,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刺穿了,密密麻麻地疼。他走上前,伸手輕輕撫摸祁歲的頭發(fā),動作溫柔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班?,很好看?!?/p>
從今天起,祁歲將擁有永恒的生命,無瑕的容顏,他會被世人仰望、崇拜,成為傳說中的不朽者。他會忘記所有的痛苦和仇恨,也會忘記所有的溫暖和羈絆。
他會忘記自己是誰,忘記他們曾經(jīng)如何在黑暗中相互依偎,如何在刀尖上彼此取暖。
而辭年,將帶著祁歲遺落的靈魂碎片,守著那些會腐爛的記憶,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度過漫長而孤獨的歲月。
祭壇的燭火漸漸平穩(wěn)下來,不再顫抖。
金色的光暈籠罩著祁歲,將他的身影勾勒得如同神明。
辭年站在陰影里,看著那個屬于他的少年,在神諭的光芒中,徹底變成了陌生人。
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代價。不是失去生命,不是承受痛苦,而是永遠活在永恒的美好里,卻再也記不起,他們曾如何并肩,走過那段不見天日的時光。
辭年緩緩轉(zhuǎn)身,走進祭壇外的黑暗里。
他的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些破碎光點的溫度,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在往后漫長的歲月里,隱隱作痛。
而祭壇之上,祁歲正仰著頭,看著頭頂搖曳的燭火,笑容純凈得如同初見。
他不會知道,有一個人將帶著他遺失的靈魂,在無盡的黑暗中,守著一份會腐爛的思念,直到時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