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的燭火在風中搖曳，映得蕭煜的影子在墻上忽長忽短。他坐在案前，指尖還殘留著謝崇文棺木上的粉末，掌心被袖中玉佩邊緣硌得發(fā)疼。窗外雷聲轟隆，雨點砸在琉璃瓦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

小祿子捧著銅盆進來換水，低著頭不敢說話。他看見陛下斗篷袖口滲出的血漬，早已干涸發(fā)黑。那不是刀傷，而是指甲掐破的痕跡。

“陛下……”他剛開口，就被一聲紙張撕裂的聲音打斷。

蕭煜咬破指尖，在密信背面勾畫比對圖。燭光下，他的手指微微發(fā)抖，朱筆圈出九處破綻——每一處都像是刻意模仿卻又露了馬腳。

記憶突然閃回新婚夜。

那男人低沉的聲音：“陛下的刀，是想刺穿誰的喉嚨？”

他猛地抓起斗篷沖出門，留下半盞搖曳的燭火在風中顫抖。雨幕中，他的身影逐漸清晰。斗篷滴水聲混著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又一陣雷響炸開，驚得他腳下泥濘一滑，踉蹌了一下，濺起的水花映出天邊殘月。心跳聲漸漸加快，與三年前地窖里的更鼓聲重疊。

他記得那天也是這樣冷的雨夜。

謝景瀾將他護在懷里，掌心貼著他的后頸。

前方白幡若隱若現(xiàn)，隨風飄蕩。

蕭煜駐足凝望，握緊袖中的玉佩。謝府靈堂里，香爐青煙扭曲升騰，照見那張蒼白的臉。

謝婉儀跪迎時指尖絞緊帕子，藥香蓋不住血腥味。

他走近棺木，突然伸手查看瓷片傷痕，指腹觸到粉狀殘留。

“陛下?！敝x婉儀輕聲喚道，睫毛上還沾著水珠，“昨夜暴雨，守靈婆子都被沖散了。”

蕭煜裝作整理衣襟蹲下，袖中玉扣刮過棺木發(fā)出輕響。他抬頭時眼神凌厲：“本不該有外人觸碰遺體。”

“陛下多慮了?！敝x婉儀低頭拭淚，“父親年事已高，只能讓幾個仆婦幫忙?！?/p>

蕭煜借整冠的動作掩住口鼻，嗅到一絲熟悉的梅花香。與刺客袖中那塊繡帕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正要開口，小祿子悄悄遞上一個油紙包，里面是枚銀鈴。

銀鈴暗記與謝崇文贈物相符。

“謝皇后倒會挑香料?！笔掛贤蝗簧焓制∷竺}，力道不輕不重，“這梅花香，朕在刺客身上聞到過?！?/p>

謝婉儀身子一顫，卻被他按住手腕動彈不得。

他摘下她腕間金鐲查看內(nèi)側刻紋，冷笑一聲松手。

“陛下懷疑臣妾？”謝婉儀聲音發(fā)抖，“可父親明明……”

蕭煜沒接話，轉而俯身整理尸身衣領。拇指按住喉結下方滑動，真皮層隱約浮出紫紅環(huán)痕。

他心中一凜，這傷痕比自殺造成的淺了三分。

瓷片尖角挑開表層蠟質(zhì)，細看竟有針孔排列的痕跡。

他猛然起身，袖袍帶翻供桌。燭臺墜地，火苗竄起，照亮謝婉儀驟縮的瞳孔。

“好一出自盡戲碼?！笔掛蠅旱吐曇衾湫?，“謝皇后很辛苦吧？”

謝婉儀慌亂地后退一步，卻被門檻絆住。蕭煜看著她跌坐地上，目光掃過她腰間繡帕——六瓣梅花，與刺客所用如出一轍。

“陛下何出此言？”她強作鎮(zhèn)定，“父親確是自盡……”

“那為何脖頸傷痕是假的？”蕭煜打斷她，“為何要用針孔掩蓋真正的死因？謝皇后當真以為朕是三歲小兒？”

外面風雨更急，靈堂內(nèi)的火光忽明忽暗。

謝婉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蕭煜轉身走向門口，立于府門前回首望。雨幕中似有銀鈴輕響，一道黑影掠過屋脊，衣袂翻飛。脖頸處，月牙形的印記若隱若現(xiàn)。

他嘴角勾起殘酷笑意，對著虛空低語：“他在等我?！?/p>

風卷殘葉掃過門檻，靈堂內(nèi)燭火突然齊滅。

回到御書房，蕭煜站在窗前，看著檐角銅鈴在風雨中搖晃。他脫下斗篷，隨手扔在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玉佩。

小祿子輕手輕腳地添了炭火，又端來一碗姜湯。陛下今日受了風寒，臉色很差。

“查到了嗎？”蕭煜突然開口，聲音低啞。

“回陛下……奴才查過了，謝婉儀身邊的侍女，昨日確實去過冷宮舊地?！毙〉撟拥吐暦A報，“說是去取些舊物?！?/p>

“舊物？”蕭煜冷笑一聲，“她倒是還記得冷宮?！?/p>

小祿子不敢接話。

“把賬冊拿來。”蕭煜走到案前坐下，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鈴放在桌上。

鈴音清脆，與他今夜在謝府聽到的一模一樣。

他取放大鏡細看銀鈴內(nèi)壁，果然發(fā)現(xiàn)與刺客繡帕相同的梅花暗紋。

再將瓷片與玉佩并置，龍紋在燭光下拼出完整圖案——皇室秘制標記。

他手指微顫，翻開謝景瀾的奏折。字跡工整中藏著針孔暗記，組成“防梅香”三字。

他忽然想起那夜刺客身上的香氣——正是梅花香。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

指尖掐進掌心，血珠滴在密信上，暈染開來。那封信是謝景瀾留給他的最后一封。

“若臣不在，陛下當自斷臂膀?！?/p>

斷臂膀？

斷誰的臂膀？

謝婉儀？還是……

他猛地從舊衣夾層抽出另一封泛黃的密信。那是謝景瀾多年前寫的，落款日期正是他十六歲登基那年。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話：

“請陛下，保重自己?！?/p>

他怔住了，眼眶發(fā)熱。

外面風雨更急，燭影在他臉上晃動，映出瞳孔中翻涌的痛楚與怒意。

“傳令下去，封鎖謝府，徹查所有進出之人?！笔掛咸峁P書寫密旨，“命刑部、大理寺、監(jiān)察院三司會審，不得遺漏任何細節(jié)?！?/p>

“是，陛下。”小祿子接過密旨，小心翼翼地問，“那謝皇后……”

“暫且軟禁于鳳儀宮。”蕭煜頓了頓，語氣平靜，“待查清真相再說?！?/p>

小祿子點頭退下。

蕭煜望著窗外風雨交加的夜空，沉默良久。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書架前，取下一件舊衣。那是謝景瀾生前常穿的朝服，如今已經(jīng)褪色，但仍保存完好。

他輕輕撫摸布料，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藥香。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么？”他低聲問。

雷聲滾滾，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照亮他眼中決絕。

他忽然聽到檐角傳來一聲極輕的鈴響。

他猛地抬頭，與窗外黑影對視剎那。

那是一雙熟悉的眼睛。

月光下，黑影一閃而逝，只留下一抹淡紫色的衣角消失在風雨中。

蕭煜猛地推開窗戶，但只見風雨交加，空無一人。

他握緊玉佩，聲音低沉：“你回來了?！?/p>

偏殿深處，燭光昏暗。一個黑影悄然潛入，手中銀鈴輕響，露出袖口一抹梅花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