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打在ICU玻璃窗上,發(fā)出細密的敲擊聲。我站在走廊盡頭,看著搶救室里忙碌的醫(yī)生們,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著。顧言澤就站在我旁邊,整個人繃得像根拉滿的弦。
“她會沒事的,對吧?”我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
顧言澤沒說話,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他的指甲已經(jīng)泛白,像要把自己掐出個印子才能確認還活著。
我伸手想握住他,卻被護士攔下:“家屬請到等候區(qū)?!?/p>
“我是她兒子?!鳖櫻詽赏蝗婚_口,聲音比往常更冷。
護士愣了一下,讓開身位。我跟著走進去,看見床上的女人瘦得幾乎要陷進被單里。她的呼吸面罩蒙著白霧,又迅速消散。顧言澤站在床邊,彎下腰說了句什么,我聽不清,只能看見他嘴唇在微微發(fā)抖。
監(jiān)測儀的警報聲忽然停止了。一個醫(yī)生走過來,摘下口罩,露出疲憊的神情:“病人剛才是心率驟降,現(xiàn)在已經(jīng)穩(wěn)定了?!?/p>
顧言澤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外走。我跟上去,發(fā)現(xiàn)他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我們走到醫(yī)院外時,雨還在下,地上積著水洼,倒映出路燈昏黃的光。
“你還好嗎?”我輕聲問。
他靠在墻上,閉著眼睛:“剛才那一刻,我以為她要走了。”
我伸手抱住他,他僵了一下,然后整個人都軟下來。他的臉埋在我頸窩,呼吸有點亂。我能感覺到他后背的衣服濕透了,涼意透過布料傳來。
“對不起?!彼f,“讓你看到這個?!?/p>
“你總是這樣。”我抬頭看他,“什么事都自己扛著?!?/p>
他睫毛顫動,眼神暗得像深夜的湖:“我不想讓你擔心?!?/p>
“可我已經(jīng)在擔心了?!蔽艺f,“從你開始做噩夢那天起就在擔心?!?/p>
他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么。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在我鎖骨上,涼絲絲的。
“回家吧?!彼f。
我搖頭:“陪你在這兒?!?/p>
他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我們坐在等候區(qū)的長椅上,他把傘收起來,放在腿上。那把破舊的傘歪歪扭扭,傘骨斷了一根,像他此刻的狀態(tài)。
“明天開始,我陪你來醫(yī)院?!蔽艺f。
他猛地抬頭:“不行?!?/p>
“為什么不行?”我瞪他,“你一個人承擔不了這么多?!?/p>
他握緊傘柄,指節(jié)發(fā)白:“我不想讓你卷進來?!?/p>
“我已經(jīng)卷進來了?!蔽艺f,“從你抓住我手腕求我別走那天開始,我就逃不掉了?!?/p>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安心一點?!?/p>
我臉一熱:“那你以后多看看我?!?/p>
他笑了,笑得很苦:“怕是看不夠?!?/p>
我伸手摸他的臉,冰涼的皮膚下能感覺到跳動的血管。他最近太瘦了,臉頰都凹下去了。
“你今天吃藥了嗎?”我問。
他搖頭:“早上忘了?!?/p>
“騙子?!蔽覐陌锾统鲆黄康V泉水,“快喝。”
他接過瓶子,卻沒有擰開:“你總記得這些小事。”
“因為重要?!蔽艺f,“你是我的人,我當然要記住?!?/p>
他眼神動了動,忽然湊近我耳邊:“林溪,你說這話的樣子,真像在宣誓主權(quán)。”
我耳尖發(fā)燙:“本來就是?!?/p>
他輕笑一聲,終于擰開瓶蓋喝水。我看著他喉結(jié)滾動,突然想起開學典禮那天。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低血糖,只當他是高冷校草?,F(xiàn)在想想,那天他紅著臉說“再來一杯”的樣子,真是可愛得要命。
“你在笑什么?”他問。
“想到你第一天見我的樣子?!蔽艺f,“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的?!?/p>
他嗆了一下,咳嗽起來:“你故意的?!?/p>
我笑著幫他拍背,他順勢把我摟進懷里。雨聲漸漸小了,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樹葉的氣息。
“林溪?!彼蝗婚_口,“我媽說想見你?!?/p>
我愣住:“什么時候?”
“等她好些。”他說,“她一直問我,那個每天給我?guī)г绮偷呐⑹钦l?!?/p>
我心里一酸:“她知道我們在一起了?”
“嗯?!彼皖^看我,“我說是你非要投喂我。”
我瞪他:“明明是你賴著我不放?!?/p>
他嘴角揚起,眼神溫柔:“所以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做夢?!蔽疑焓帜笏?,“你這輩子都別想甩掉我。”
他笑得更深了,忽然松開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我看清上面的字跡時,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是醫(yī)院的檢測報告,日期是今天早上。
“你偷偷去做檢查了?”我問。
他點頭:“想確定能不能繼續(xù)吃你做的飯?!?/p>
我翻看報告,越看越生氣:“你低血糖的情況比之前嚴重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試圖搶回報告:“不想讓你擔心?!?/p>
“你總是這樣!”我站起來,“以為不說出來就沒人會擔心嗎?”
他仰頭看著我,眼神有點慌:“對不起?!?/p>
“光說對不起沒用。”我說,“從明天開始,我每天監(jiān)督你吃藥。”
他苦笑:“你連這個都要管?”
“當然。”我叉腰,“你是我的人,我當然要管?!?/p>
他看著我,忽然伸手把我拉回懷里:“林溪,謝謝你?!?/p>
“謝我什么?”我問他。
“謝謝你一直都在?!彼f,“即使我這么糟糕?!?/p>
我戳他臉:“你才不糟糕,你是我見過最棒的人?!?/p>
他輕輕吻了吻我的太陽穴:“你知道嗎?每次做噩夢醒來,我都會摸摸枕頭。如果還能聞到你做的湯的味道,就能接著睡?!?/p>
我心里一軟:“那以后我每天都給你帶湯?!?/p>
他搖頭:“不用每天,只要我記得你就好了?!?/p>
“胡說?!蔽掖了?,“你必須記住我,因為你是我男朋友。”
他笑起來,眼角彎成月牙:“遵命,嫂子?!?/p>
我臉一紅:“誰允許你這么叫了?”
他湊近我耳邊,聲音低?。骸拔蚁眿D。”
我推開他:“不要臉。”
他卻突然正色起來:“林溪,我可能要去外地治療一段時間。”
我愣?。骸笆裁匆馑??”
“有個專家在北邊?!彼f,“我媽的情況需要轉(zhuǎn)院?!?/p>
“那……”我咽了口口水,“你要跟著去?”
他點頭:“可能要幾個月?!?/p>
我心里突然空了一塊,但還是笑著說:“那正好,我可以好好學習,等你回來考同一所大學?!?/p>
他看著我,眼神有點痛:“你就這么輕易放我走?”
“你有更重要的事?!蔽艺f,“我不能自私?!?/p>
他忽然緊緊抱住我:“林溪,我舍不得你?!?/p>
我靠在他懷里,感覺眼眶發(fā)熱:“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p>
他放開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盒子:“給你的。”
我打開,里面是條銀鏈,吊墜是個小小的保溫桶造型。
“你……”我哭笑不得,“這也太奇怪了吧?”
“不是普通保溫桶?!彼f,“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你用來裝便當?shù)哪莻€。”
我愣?。骸澳氵€留著?”
他點頭:“我一直帶著它,就像帶著你的一部分?!?/p>
我鼻尖發(fā)酸:“你說話怎么這么會撩?”
他笑了笑,伸手幫我戴上項鏈:“等我回來?!?/p>
我摸著胸前的吊墜,點頭:“好?!?/p>
我們走出醫(yī)院時,天已經(jīng)晴了。月亮從云層后面探出頭來,灑下一地清輝。顧言澤送我到樓底下,忽然拉住我的手。
“怎么了?”我問他。
他看著我,眼神有點猶豫,然后慢慢靠近。我心跳漏了一拍,他卻只是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
“明天見?!彼f。
“嗯?!蔽尹c頭,轉(zhuǎn)身進樓。
走到家門口,我摸出手機,發(fā)現(xiàn)有條未讀消息。打開一看,是顧言澤發(fā)來的:“林溪,我今晚一定做個好夢?!?/p>
我回復:“夢到我喂你喝湯?”
很快收到回復:“夢到你穿著白大褂,說我是你的病人?!?/p>
我笑著回他:“那你可得乖乖聽話?!?/p>
他發(fā)了個笑臉:“遵命,醫(yī)生小姐?!?/p>
我把手機放進包里,摸到胸前的保溫桶吊墜。金屬還帶著體溫,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我在家門口看到了顧言澤。他手里拿著兩杯奶茶,看起來精神比昨天好了些。
“你怎么來了?”我問他。
他把奶茶遞給我:“最后一次送你上學?!?/p>
我接過奶茶,吸管戳破奶蓋的瞬間,甜香混著茶味涌上來。和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一樣。
“你什么時候走?”我問。
“下周?!彼f,“等我媽情況穩(wěn)定?!?/p>
我點點頭,我們并肩走向?qū)W校。晨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晃動,他的步伐很輕,像是怕驚擾什么。
“你昨晚睡得怎么樣?”我問他。
他腳步頓了一下:“做了個新夢?!?/p>
“這次呢?”我側(cè)頭看他。
他看著我,眼神有點亮:“夢見你穿著婚紗,說要照顧我一輩子?!?/p>
我臉一熱:“你這個人怎么老是做這種夢?”
他笑了,嘴角揚起的弧度讓我心里突然有點慌。這家伙笑起來真的很漂亮,像是冬天里開出的第一朵花。
上課鈴響的時候,他已經(jīng)喝了半杯奶茶。我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里有點不安。但轉(zhuǎn)念一想,北邊的醫(yī)院應(yīng)該有更好的治療條件。
放學后,我把最后一份便當放進保溫桶。媽在廚房問:“他真的要走?”
“嗯。”我說,“為了他媽媽?!?/p>
媽嘆了口氣:“這孩子,不容易。”
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路過奶茶店時,顧言澤果然已經(jīng)在門口等我。他手里拿著兩杯奶茶,看見我,笑了。
“你又來這么早?”我問他。
“怕你找不到我?!彼f給我一杯奶茶,“少糖?!?/p>
我接過,喝了一口,甜度剛好。
“你昨晚……”我猶豫了一下,“夢到我了嗎?”
他看著我,眼神溫柔:“夢見了,這次我們在醫(yī)院的走廊上?!?/p>
我愣住。
“你穿著白大褂,說我是你的病人?!彼f,“然后喂我喝湯?!?/p>
我臉更熱了:“你怎么老是做這種夢?”
他笑了,嘴角微揚:“因為是你啊?!?/p>
我們并肩走進校門,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正要轉(zhuǎn)身進教室,突然聽見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言澤猛地把我拉到身后,自己擋在門口。我看見蘇曉曉跑過來,臉上帶著焦急。
“林溪!”她喘著氣,“你快去看看貼吧!”
我跟著蘇曉曉跑到教師辦公室旁邊的電腦室。教室里已經(jīng)圍了好幾個人,都在盯著屏幕竊竊私語。我擠進去,看見屏幕上是一篇匿名帖子。
標題刺眼地掛著:“顧言澤母親的真實病情曝光,疑似與三年前那場車禍有關(guān)?”
我心跳猛地加快。帖子開頭貼著幾張醫(yī)院診斷書的照片,下面還有一段模糊的視頻。畫面里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和護士說話,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但能聽清幾個詞:“肝癌晚期”“轉(zhuǎn)移”“化療失敗”。
我手心開始冒汗。
“這不是真的吧?”蘇曉曉小聲問,“顧言澤媽媽不是只是身體弱嗎?”
沒人回答她。
視頻往下滾動,出現(xiàn)了更勁爆的內(nèi)容。帖主聲稱顧言澤的母親三年前出過一場車禍,當時肇事司機逃逸,警方至今沒有找到人。而這位司機,據(jù)說是林溪父親——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周圍的目光齊刷刷轉(zhuǎn)向我。
“林溪?”蘇曉曉愣住,“你怎么了?”
我搖頭,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我快步走出教室,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顧言澤發(fā)來的消息。
【你看到貼吧那篇帖子了嗎?】
我盯著屏幕,手指僵硬。還沒等我回復,他又發(fā)了一條:
【別信,都不是真的?!?/p>
我咬住下唇,眼淚突然涌上來。我想起剛才視頻里那些模糊的畫面,還有評論區(qū)已經(jīng)開始有人留言指責顧言澤隱瞞病情、利用林溪同情心。
我深吸一口氣,回復他:
【是你媽媽的主治醫(yī)生泄露的資料?】
過了很久,他才回:
【是我爸。】
我愣住了。
【他想讓我放棄治療,把錢留給弟弟。】他繼續(xù)發(fā)來文字,【這次轉(zhuǎn)院,其實是因為我媽偷偷簽了轉(zhuǎn)院同意書。她不想讓我知道真相?!?/p>
我攥緊手機,指甲陷進掌心。原來他一直在承受這么多。
【林溪,對不起?!克l(fā)來最后一句,【我不想讓你卷進來?!?/p>
我立刻撥通他的電話。
“喂?”他接得很快,聲音有點啞。
“你不該瞞著我?!蔽艺f,“你應(yīng)該告訴我?!?/p>
他沉默了一下:“我不想讓你難過?!?/p>
“可我現(xiàn)在更難過了?!蔽衣曇舭l(fā)顫,“你把我當外人。”
他輕嘆一聲:“我不是……我只是……怕你離開我?!?/p>
我眼眶發(fā)熱:“那你現(xiàn)在想讓我離開嗎?”
他急促地呼吸了一下:“當然不?!?/p>
“那好?!蔽椅站o手機,“我要去找你?!?/p>
“別來?!彼Z氣忽然強硬,“我媽還在重癥監(jiān)護,我不想讓你看見她現(xiàn)在的樣子?!?/p>
“顧言澤?!蔽掖驍嗨拔也皇莵砜茨銒寢尩?,我是來看你的?!?/p>
他沒說話。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累。”我繼續(xù)說,“可我不是外人,我不想只在你安穩(wěn)的時候出現(xiàn)。你難過的時候,我也要在?!?/p>
他輕輕“嗯”了一聲,像是終于放下什么。
“我今天放學后來找你?!蔽艺f。
“好。”他聲音低啞,“我在醫(yī)院門口等你?!?/p>
掛斷電話后,我抬頭看向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桌面,照得我的保溫桶吊墜微微發(fā)亮。
我摸了摸它,心里第一次如此堅定。
我不是來看他母親的,我是來看他的。
因為他是我男朋友,是他自己選擇了向我敞開這扇門。無論門后藏著什么,我都不會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