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金火還未熄滅，寨外的號角聲已如驚雷般炸響。黑苗的人馬踏碎了吊橋的木板，帶著淬毒的弩箭穿透瘴氣，將整個蠱寨圍得水泄不通。藥臨舟拽著蠱月往祠堂后巷跑時，指尖觸到她手腕的鎖鏈——那鐵鏈不知何時已被蠱蟲啃噬得只剩幾縷銹跡，輕輕一扯就斷成了碎片，斷口處還沾著細碎的銀藍色蠱鱗。

“往這邊走！”蠱月的聲音還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卻異常鎮(zhèn)定。她赤著腳踩在發(fā)燙的石板路上，血珠從磨破的腳底滲出，落在地上的瞬間，竟有細小的黑蠱從泥土里鉆出，乖乖地趴在她的腳印旁，像是在為她引路。藥臨舟這才發(fā)現(xiàn)，她體內(nèi)的蠱王雖未完全蘇醒，卻已能憑她的意志號令周遭的低階蠱蟲。

兩人剛拐進巷子，頭頂突然落下一張蛛網(wǎng)般的黑絲，絲上爬滿了指甲蓋大的毒蝎。藥臨舟反應(yīng)極快，拽著蠱月往旁邊一撲，同時從藥囊里抓出一把白色粉末撒向蛛網(wǎng)。那是用明礬與蒼術(shù)混合的藥粉，遇蠱蟲便化作白煙，毒蝎瞬間蜷縮成一團，黑絲也融成了黏膩的汁液。

“是‘牽機蠱’的絲，沾到就會全身潰爛?！毙M月看著地上融化的汁液，眉頭緊蹙，“黑苗的‘鬼手’來了，他最擅長用這種蠱布陷阱?！彼捯魟偮?，巷口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一個披著蓑衣的矮胖男人走了進來，他的十指關(guān)節(jié)處纏著黑布，指縫里不斷有細小的蠱蟲爬進爬出。

“蠱屠那老東西連個蠱娘都看不住，倒是讓中原的小白臉撿了便宜?！惫硎值穆曇粝駜蓧K石頭在摩擦，他抬起手，五根手指突然彈出半尺長的骨刃，刃上泛著幽藍的光，“把蠱娘交出來，我讓你死得痛快點?！?/p>

藥臨舟將蠱月護在身后，指尖在藥簍里摸到一根金針。他知道對付這種養(yǎng)蠱人不能硬拼，必須先破掉他與蠱蟲的聯(lián)系。“你袖口的‘子母蠱’母蟲，藏在左肋第三根骨縫里吧？”他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蠱蟲喜陰，你卻常年用朱砂涂身，看似驅(qū)蠱，實則是在給母蟲催情，讓子蟲更兇戾?？上О?，朱砂性烈，再用三個月，母蟲反噬，你五臟六腑都會被啃成篩子。”

鬼手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下意識地捂住左肋。他這隱秘的養(yǎng)蠱法子從未示人，這中原人怎么會知道？

就是這片刻的遲疑，藥臨舟已動了手。他將金針反手擲出，卻不是打向鬼手，而是釘在巷尾的燈籠上。燈籠碎裂，燈油潑在地上，他又撒出一把火石，火油瞬間燃起，火光中飄來一陣奇異的香氣。

“是‘醉仙藤’的花粉，能讓蠱蟲昏沉三個時辰?！彼幣R舟低聲對蠱月說，同時拉著她往火光薄弱處跑，“快走！他反應(yīng)過來就麻煩了！”

兩人沖出巷子時，蠱月突然腳步一頓，按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又開始隱隱作痛，體內(nèi)的蠱王似乎被火光驚動，躁動不安起來。她咬著唇，指尖滲出一滴血珠，血珠剛落在地上，就化作一道紅光鉆進她體內(nèi)，腹痛頓時緩解了幾分，但她的臉色也隨之蒼白如紙。

“又用自己的血喂它？”藥臨舟停下腳步，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唇瓣，眉頭擰成了疙瘩，“你這樣下去，不等逃出苗疆就會血盡而亡?！彼麖乃幠依锾统鲆粋€小瓷瓶，倒出三粒殷紅的藥丸，“這是‘血竭丹’，能暫時代替你的血養(yǎng)蠱，雖然效力不如精血純粹，但能讓你少受點苦?！?/p>

蠱月看著他掌心的藥丸，遲疑了一下才接過。藥丸入口微苦，卻帶著一股溫潤的藥力順著喉嚨滑下，腹中的躁動果然平息了不少?！澳闼幖业尼t(yī)術(shù)，竟連蠱蟲都能安撫？”她抬頭看向藥臨舟，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讓她想起祠堂里他奮不顧身撲過來的樣子，心頭忽然泛起一絲異樣的暖意。

“醫(yī)與蠱本是同源，都是借天地之力救人或害人?！彼幣R舟避開她的目光，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只是藥家選了草木，你們選了蟲豸?！彼@話并非隨口說的，家族手札里記載的“藥蠱同源論”，此刻在蠱月身上得到了印證——她的血能飼蠱，而他的藥能安蠱，這本身就是一種奇妙的呼應(yīng)。

兩人一路往蠱井方向逃去，那里的瘴氣最濃，黑苗的人不敢輕易靠近。路過一片竹林時，蠱月突然指著竹節(jié)上的刻痕說：“這是蠱氏的記事符，記載著百年前的事。”她伸手撫過那些刻痕，指尖泛起微光，刻痕里的文字竟?jié)u漸清晰起來，“你看這里——‘藥氏客卿攜《百草蠱經(jīng)》來訪，言可助我族培育至純蠱王，然事成之后，索蠱方三卷以補藥經(jīng)’?！?/p>

藥臨舟湊過去一看，心臟猛地一跳。手札里只說先祖與苗疆有交集，卻從未提過《百草蠱經(jīng)》和索要蠱方的事?！昂髞砟?？”他追問。

蠱月的指尖移到下一段刻痕，聲音低沉下來：“‘藥氏客卿背約，以烈火焚我蠱窖，盜走半卷蠱方，族中長老以血祭催動子母蠱追殺，終同歸于盡于中原邊境’。”

竹林里的風突然變得陰冷，吹得竹葉沙沙作響。藥臨舟看著那些刻痕，忽然明白長老為何執(zhí)著于搜求蠱方——不是為了補全藥經(jīng)，而是為了找回當年被先祖盜走的半卷，甚至可能……是為了掩蓋那段背約的歷史。他想起臨行前長老眼中一閃而過的愧疚，原來那愧疚里藏著如此沉重的秘密。

“所以你們恨中原人，恨藥家？”藥臨舟的聲音有些干澀。

蠱月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奶奶說，仇恨會像蠱蟲一樣啃噬人心。只是……”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還殘留著血飼蠱王的灼痛感，“我體內(nèi)的蠱王，本是用來報復(fù)藥家的武器。蠱屠說，只要煉成蠱王，就能讓中原人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p>

藥臨舟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他想起妹妹咳血的樣子，突然不敢想象如果蠱王真的煉成，會有多少人像藥晚晴一樣遭殃?！拔也粫屇阕兂晌淦鳌！彼粗M月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會找到解蠱的方法，既不讓你痛苦，也不讓蠱王為禍?！?/p>

蠱月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頭一顫，剛要說話，腳下突然一軟，差點摔倒。藥臨舟連忙扶住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嘴唇又變得慘白，手腕上的淡紅小點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靶M王在反噬！”她咬著牙說，體內(nèi)的兇煞之力像脫韁的野馬般瘋長，讓她幾乎控制不住，“黑苗的人在遠處用‘喚蠱鈴’催動它！”

遠處果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銅鈴聲，那鈴聲像是帶著魔力，讓蠱月體內(nèi)的蠱王越發(fā)狂躁。她疼得蜷縮在地上，冷汗浸濕了衣衫，嘴角溢出一絲血沫。藥臨舟急得團團轉(zhuǎn)，突然想起手札里記載的“以毒攻毒”之法——用至陽的藥引壓制至陰的蠱煞。

他立刻從藥簍里翻出隨身攜帶的“陽起石”和“硫磺”，又咬破指尖擠出三滴精血，將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捏成一個小小的藥團，塞進蠱月嘴里。“含著，別咽下去！”他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身上的穴位快速點按，試圖引導(dǎo)藥力流遍全身。

藥團帶著灼熱的藥力在口中化開，蠱月只覺得一股暖流順著喉嚨蔓延，與體內(nèi)的兇煞之力碰撞在一起，疼得她幾乎暈厥過去。但她死死咬著牙，看著藥臨舟焦急的樣子，忽然伸出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像祠堂里他抓住她一樣。

“信我嗎？”藥臨舟的額頭滲著冷汗，他在用自己的精血賭，賭藥家的血真的能壓制蠱煞。

蠱月看著他眼里的真誠，點了點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信他，明明他是藥家的人，是家族仇恨的源頭，可此刻，他的眼神比苗疆的月光還要干凈，讓她無法懷疑。

就在兩人的手相握的瞬間，蠱月體內(nèi)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金光，將整個竹林都照得如同白晝。她體內(nèi)的蠱王似乎被這股藥力與信任的力量感化，兇煞之氣漸漸平息，青紫色的紋路也褪成了淡淡的金色。遠處的喚蠱鈴?fù)蝗粩嗔寺?，大概是催動鈴聲的人被這股力量震傷了。

金光散去后，蠱月癱軟在藥臨舟懷里，渾身脫力，卻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藥臨舟扶著她站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上，那個被蠱蟲叮咬的紅點，竟與蠱月手心的朱砂痣隱隱呼應(yīng)，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連在了一起。

“看來我們的命運，真的被捆在一起了。”蠱月看著他手腕上的紅點，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釋然，也帶著一絲無奈。

藥臨舟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心里五味雜陳。家族的隱秘像一根刺，扎在他和蠱月之間，可共同經(jīng)歷的生死又讓他們無法分開。他不知道前路等待他們的是什么，是黑苗的追殺，是蠱屠的報復(fù)，還是家族隱藏的更深的秘密，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能再只想著救妹妹和完成使命，他還要護著眼前這個以血飼蠱的少女，護著這段被仇恨與愧疚纏繞的命運。

蠱井方向的瘴氣越來越濃，隱約能聽到井底傳來的蠱鳴聲，像是在召喚，又像是在警告。兩人相視一眼，握緊彼此的手，一步步走進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瘴氣里——他們的逃亡還未結(jié)束，而更兇險的漩渦，才剛剛開始轉(zhuǎn)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