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已短得厲害,白日里也得裹上厚外套才行。
每走一步,左腿便抽搐般疼痛。
若只是小心踱步倒還好,可一旦重心稍偏,劇痛便會瞬間竄上來——之后一整天,稍有不慎傷處就會再度發(fā)作。
寒冬尤甚。
自兩年前腿傷以來,卡爾便恨透了冬天。
——快些完事回工坊吧。
從工坊到熔鐵村的集會所,不過十分鐘腳程。
他單手拎著的藤籃里,躺著一副特制的大號火鉗架。
因尺寸遠超尋常,入手格外沉甸。
這是前幾日打造大型火盆時,客人臨時要求加急定制的。
卡爾是個鐵匠。
十歲拜師,干了七年雜活才習得手藝,十七歲方被允許自稱匠人。
此后又作為謝師,在工坊磨礪了五年。
他本擅長埋頭專注一事,又勤勉肯干,在工坊里也算小有名氣。
可惜天生不善交際,連奉承師父都笨拙。
“你要能活絡些該多好?!?/p>
這話師父和師兄們常掛嘴邊。
當學徒時,他便發(fā)覺自己拿的零用總比那些嘴甜的同伴少些,卻連鬧脾氣撒嬌都不會。
匠人光有手藝可不夠。
自幼長在鐵匠堆里的卡爾深知,若想自立門戶,除了技藝,更需周旋于行會的處世之道,或是討領主歡心的門路。
但他厭惡逢迎——諂媚會滋生怠惰,而怠惰必現(xiàn)于作品。
或許自己確實太固執(zhí)了。
即便察覺同門嫌他孤僻,卡爾也從未試圖緩和。
卡爾回憶至此,他的左腿忽又刺痛起來。
那天,素來針對他的師兄用一柄未開刃的新鑄劍劈傷了他的腿。
本只是想教訓這個“狂妄后輩”,不料劍刃竟砍得極深。
雖明擺著是惡作劇失控,對外卻以“作業(yè)事故”搪塞了過去。
鐵匠受傷本不稀奇——斷指的、燙傷致殘的,卡爾都見過。
若這傷不影響掄錘鑄器,已算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云游歷練成了奢望。
在任何由行會管轄的城鎮(zhèn),匠人唯有游歷四方精進技藝,才有資格參加師父考核或自立門戶。
而傷他的男人,偏偏是師父的女婿。
這懦夫一面因自己失手愧疚,一面又對卡爾跛行的樣子疑神疑鬼,動輒怒斥他“裝模作樣”。
顯然,只要師父還在掌權,此人尚能分得活計,但前途早已黯淡。
夏末時分,熟識的木匠師父里卡多邀他去新興的村莊:“新領主是個妙人,正廣納匠才?!?/p>
那不過是三百余人的小村落,連行會都未設立,卻愿接納流浪匠人。
卡爾應下了。
北境第一大城索拉松的奧爾多蘭公爵領,本能讓隸屬工坊的鐵匠衣食無憂。
可他心知肚明:自己遲早會被找個由頭趕走。
若真要重頭來過,宜早不宜遲。
即便打不了鐵,還能耕田、幫傭、做雜役。
為成為匠人耗盡了青春,卡爾卻已倦透了這身份。
他雖無法主動棄錘,但若能借口“在邊陲糊口”,反倒像徹底解脫了。
老友羅伊——雖屬不同工坊——也決定同去,這推了他最后一把。
可誰知到了恩卡爾村后,卡爾竟比在領都時忙碌數(shù)倍。
如今與他朝夕相對的,唯有羅伊與熊熊爐火。
恩卡爾地區(qū)正值建筑熱潮。
從釘子、鉸鏈等建材,到鍋具、水壺、刀具等廚具,甚至還有罕見的石窯蓋板——所需工具種類繁多。
在全國因馬鈴薯枯萎病陷入混亂之際,豐收繁榮的恩卡爾地區(qū)卻始終工作不斷。
每當捶打鐵器時,卡爾總會覺得這就是他的天命。
即便是一口鍋、一枚釘子,卡爾也從不敷衍了事。
剛完成一件滿意作品,就立刻渴望打造更好的。
看著自己的制品被人珍視,成為不斷拔地而起的新建筑的一部分,這種心情便愈發(fā)不可抑制。
"啊,卡爾先生來了!您辛苦了!"
集會所門口等候的少女名叫蕾娜。
她原本似乎是農(nóng)奴,但當卡爾初到此地時,她已是個健康活潑的鎮(zhèn)上姑娘。
躲在她身后的是新搬來的女孩里昂,生性怕生的她對待成年男性總是這般畏縮模樣。
卡爾記得里昂剛來時就瘦得皮包骨頭,如今每日規(guī)律飲食,總算漸漸恢復了孩童應有的體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