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的冬天,厚重的灰云總是籠罩著天空,陽光燦爛的日子變得格外稀少。
初雪一旦落下,大地瞬間便被白色覆蓋,人與自然的往來也隨之減少。
這是一個有些寂寥、沉浸在靜默中的季節(jié)。
人們大多閉門不出,自然地,家人團聚的時光也就增多了。
從冬日的手作活計到娛樂消遣的游戲,度過的方式與夏季截然不同。
塞爾雷涅自己,去年也常在休息室里坐在梅爾菲娜身旁,聽她講述各種各樣的故事。
梅爾菲娜常常一邊說話一邊做著編織。
她那略帶舒緩的說話聲輕柔溫和,對一直以來總是繃緊神經的塞爾雷涅來說,那是一段被溫柔撫慰著的幸福時光。
“姐姐大人,今天也待在房間里嗎?”
這話語中的消沉連梅爾菲娜自己都感到意外,說出口后不由得有些慌張。
“是的呢。她一直說身體狀況不太好........”
梅爾菲娜的秘書瑪麗一邊憂心忡忡地回答,一邊將視線投向梅爾菲娜寢室的方向。
即使看過去也只有石壁,根本不可能知道梅爾菲娜此刻如何度日,但塞爾雷涅也不由自主地跟隨了她的目光。
來到恩卡爾領地接受監(jiān)護,已經過去一年了。
然而,這卻是比迄今為止的任何日子都要充實的一年。
在梅爾菲娜的建議下改變治療方法后,那長久以來不見好轉的身體狀況眼看著就恢復了過來。
來到恩卡爾領地不過兩個月,便能自由走動了,甚至還能稍微跑一跑。
曾經如淤泥般沉重的身體變得輕盈無比,力氣也涌了上來,個子也長高了。
對梅爾菲娜充滿感激。
不,僅僅用“感激”還遠遠不夠,塞爾雷涅自己也知道,心中懷抱著近乎崇敬之情。
“姐姐大人,自從那件事之后,她就一直很消沉.......要是能做點什么讓她打起精神來就好了?!?/p>
對于梅爾菲娜,自己總是單方面地接受饋贈。
而那被給予的東西又過于貴重,每當想到要稍稍回報一點,便會愕然停步,不知所措。
作為王太子,雖然能得到相應的預算,要準備些昂貴的東西也并非太難。
但是,回想起來,梅爾菲娜常常為他人不動聲色地安排種種,她自己卻似乎并不是那種會索求什么的人。
她獲取任何東西,最終都是為了恩卡爾領地的繁榮富庶,而滿足個人的奢侈欲望,在她身上似乎并不多見。
即便是菜肴,當款待的人說好吃的時候,才是她看起來最開心的時刻。
若她是能用金銀財寶取悅的人,那該多輕松啊。
“蕾娜那家伙,也是話少得讓人擔心啊?!?/p>
在領主府分得房間、作為技師工作的羅德,也有些粗聲粗氣地嘟囔著。
前些日子,他想把同樣試圖窩在房里的妹妹強行拖出來,結果被對方沉默地瞪視著甩開了手,又讓她跑回房間去了。
連對話都被拒絕,羅德深受打擊,但在塞爾雷涅和威廉面前還強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反而更讓人心疼。
大概是身為兄長擔心妹妹,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才做出這般橫沖直撞的事吧。
同樣有妹妹的塞爾雷涅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但在旁人看來,那顯然是步臭棋。
雖然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和妹妹發(fā)生爭執(zhí),但塞爾雷涅暗下決心,若真有那天,一定要盡量溫柔相待。
“我真沒用。當時明明也在場,我卻一直昏迷不醒,連梅爾菲娜大人和蕾娜經歷了多么可怕的事情都無法體會理解.......”
“我覺得,姨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伯母大人肯定也是這么想的!”
“威廉.......嗯??墒?......”
“尤利烏斯大人也還沒找到.......”
“不過既然是尤利大哥的話,肯定沒事的啦。搞不好等到雪化了,嘿———他會笑著說‘哎呀不好,睡得太沉了,在空熊洞里冬眠了’然后突然冒出來呢?!?/p>
距離煉金術師失蹤已有兩周。
羅德似乎抱著比較樂觀的想法,但煉金術師的安危,恐怕也是令梅爾菲娜和蕾娜心中郁結的一大原因吧。
保護過自己的人音訊全無,她們顯然不是那種還能沒心沒肺歡笑的人。
“雖說想讓她們吃點美味的東西.......但能做得出美味料理的正是姐姐大人啊?!?/p>
“連艾德做的飯,她們也吃得很少,或者干脆說沒胃口就不吃了.......要是連艾德的料理都不行,北部哪里還有能讓梅爾菲娜小姐滿意的廚師呢?”
“梅爾菲娜小姐原本是南方人,對吧?請羅曼納從南方運些食物過來如何?”
“梅爾菲娜小姐雖然是南方大領主的千金,但聽說是在王都長大的.......我對王都貴族的飲食也不太了解。要不向奧爾多蘭的鎮(zhèn)公館打聽打聽王都現在流行吃什么?”
以探病為由去探望身體不適的梅爾菲娜,感覺只會是為了消除他們自身不安的自我滿足罷了。
到頭來,自己.......不,是他們,似乎難以讓現在的梅爾菲娜打起精神。
“??!請伯伯來怎么樣?”
在場最年少的少年威廉,像是想到了好主意般大聲說道。
“怎么說伯伯也是伯母的丈夫啊!而且我想伯母一定也很想見伯伯吧!冬季討伐雖然辛苦,但要是能看到伯伯平安的樣子,聽聽他的英勇事跡,說不定能讓她稍微開心起來呢?”
僅僅數月才來一次、且只停留幾天的公爵,真的能成為梅爾菲娜如此重要的精神支柱嗎?
雖然這么想,但此時此刻,只要是能稍稍驅散梅爾菲娜心中陰霾的方法,無論是什么,他都想試試。
“知道公爵下次來這里是什么時候嗎?”
“不.......冬季期間幾乎沒有余暇是常態(tài)。往年,他甚至連公爵府都幾乎不回去的?!?/p>
瑪麗略帶無奈地回答。
就在眾人一時陷入沉默之際,仿佛看準了時機般,敲門聲響起。
探頭進來的,是夏天開始在領主府工作的年輕女仆。
“那個.......有寄給梅爾菲娜小姐、威廉少爺和瑪麗小姐的信?!?/p>
“給我們三人的信嗎?那一定是伯伯寄來的!”
威廉輕快地從沙發(fā)上跳下,從女仆手中接過信件。
三封信件分別寫在不同的羊皮紙上,顏色各異,封印的火漆形狀也各不相同,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果然是伯伯寄來的?!?/p>
威廉把其中兩封信遞給瑪麗,自己則立刻拆開了他那封信的封口。
瑪麗雖然對當著眾人面拆信略顯猶豫,但大概是想到在場的都是孩子,便將梅爾菲娜的信放在膝上,拆開了自己的信。
“聽說普魯伊納的討伐順利結束了!今年好像一個人都沒死呢!”
“我這邊的情報也一樣寫著呢。還說會在巡視各地途中.......也會前往恩卡爾地區(qū)?!?/p>
“叔母大人,我們派使者去請求她盡快過來吧。她肯定會答應的。”
“是啊.......梅爾菲娜大人在我兄長面前,怎么說呢,會展現出不同于我們所見的一面。”
確實,梅爾菲娜在身為她夫君的公爵面前,會流露出些許不同于面對他們時的感情。
——不過,那個嘛.......怎么說呢,看起來就像是盤算著要怎么榨干對方似的,就像是鷹隼鎖定獵物一般。
雖然塞爾雷涅并不認為那源于溫柔或愛意,但對方興致高昂這點倒是毋庸置疑。
對于現在的梅爾菲娜來說,這或許也能成為一種良好的刺激。
“我來試著寫封信吧。比起寫給兄長大人,寫給奧古斯特卿的信,大概能更快傳到兄長大人耳中?!?/p>
“還要請她帶很多土特產過來。叔母大人和蕾娜看起來都很有好奇心,如果有珍奇的東西,她們一定會很高興的?!?/p>
威廉天真地說道,瑪麗和羅德各自點頭。
塞爾雷涅輕輕嘆了口氣,沒讓他們聽見。
雖說是王太子,也不過徒有其名,能做的事少之又少,更別說在關鍵時刻能為珍視的梅爾菲娜做些什么了。
——要是能為姐姐大人,至少準備些紅薔薇就好了。
自從梅爾菲娜變得消沉以來,領主宅邸就如同曾經溫暖的光輝消失了一般。
這讓人深深體會到,一直以來,梅爾菲娜是多么重要的精神支柱。
真希望自己能讓她振作起來。
希望她能展露笑顏。
但只是這樣想著的話,恐怕連純真小鳥的愛慕都贏不過吧。
懷著這樣的思緒,盧克森的王太子,塞爾雷涅,也寄托了一絲小小的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