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畫室時,顧硯正幫阮沁禾把新調(diào)的顏料分裝在瓷碟里。石綠混著藤黃的那碟放在最左邊,像塞納河初春的水色漫過畫案;赭石與朱砂疊出的紅放在中間,邊緣故意留了圈淺白,是阮沁禾說的“紅楓藏霜”;最右邊那碟是他新試的灰,摻了點當年她留在書里的靛藍,說是“配得上重逢時的晚風”
小林抱著剛烘干的畫布進來,腳步輕得像怕驚散了空氣里的顏料香。“阮姐,顧先生,策展人說明天帶攝影師來拍宣傳照,讓穿得‘有故事感’點。”她把畫布靠在墻角,眼睛瞟向顧硯風衣口袋露出的半截色卡,“我看顧先生這口袋里的寶貝就很有故事——這色卡邊緣都磨出毛邊了,得揣了多少年啊?”
顧硯下意識捂住口袋,耳尖的紅漫到下頜。阮沁禾忽然想起七年前在巴黎,他總把她畫廢的色卡折成小方塊,塞在襯衫口袋里,說“揣著你的顏色,畫什么都有底氣”。有次她撞見他對著塞納河寫生,口袋里的色卡掉出來,被風吹到河面,他居然脫了鞋就往水里跳,撈上來時渾身濕透,卻舉著那張泡爛的紙片笑:“還好顏色沒褪,這‘暮山寒煙’得留著”
“穿那件藏藍的旗袍吧?!鳖櫝幒鋈婚_口,指尖點向衣柜最上層,“你當年去盧浮宮看展時穿的那件,領口繡的楓葉,線腳還是我?guī)湍阊a的”
阮沁禾愣了愣。那件旗袍早被她壓在箱底,袖口磨破了邊,領口的楓葉繡線也褪了色。七年前離開巴黎那天,她就是穿著它去機場,顧硯在安檢口塞給她個布包,里面是他連夜補好的袖口,針腳歪歪扭扭,像片沒長齊的楓葉
夜里整理畫具時,阮沁禾在舊木箱底層摸到個硬紙筒。打開來看,是幅沒完成的素描,畫的是她蹲在畫室地板上調(diào)色的背影,旁邊用鉛筆寫著“等她把塞納河的藍畫完”。畫紙邊緣有圈淺褐色的印子,是當年他把畫藏在大衣里,被雪水浸的——原來那天他不僅送來了書,還帶來了這幅畫
“在看這個?”顧硯端著兩杯溫茶走進來,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鏡片。他把茶放在畫旁,手指劃過畫里她的衣角,“當年總覺得沒畫完,其實是怕畫完了,連念想都成了定局”
茶盞里的熱氣騰起來,漫過兩人相抵的肩膀。阮沁禾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左手無名指有圈淺白的印子,比其他地方的膚色亮些。“這是……”她剛開口,就被他用茶杯擋住手
“以前想畫枚戒指給你,”他聲音悶在茶杯口的熱氣里,“用青銅混點你喜歡的孔雀石粉,在塞納河撿的鵝卵石上磨了個模子,結(jié)果沒等做好,你就走了”他頓了頓,忽然笑了,“不過現(xiàn)在倒好,不用畫了”
窗外的月光淌進畫室,落在那本《中國傳統(tǒng)色彩考》上。書頁被風掀開,露出夾著的銀杏葉標本,葉脈間她寫的“畫不騙人,心也一樣”旁邊,顧硯補的字在月光下清晰起來:“所以等了七年,心還沒騙我”
第二天攝影師來的時候,正撞見顧硯幫阮沁禾系旗袍領口的盤扣。他的指尖碰到她頸后,像片楓葉輕輕落在皮膚上,兩人同時頓住,目光在鏡中撞個正著——鏡里的阮沁禾鬢角別著片新鮮的銀杏葉,是顧硯早上在畫室門口撿的;鏡里的顧硯口袋里露出半截色卡,恰好與她領口的楓葉繡線同色
“就這個角度!”攝影師舉著相機后退半步,鏡頭里的光影恰好把兩人籠在畫架的陰影里,“阮老師的旗袍沾著顏料,顧先生的風衣帶著舊色,這才是‘顏色里長出的故事’!”
快門聲響起時,阮沁禾忽然想起顧硯昨晚補的那句話。原來有些等待真的會結(jié)果,就像她畫里的紅楓,熬過寒冬,總能等到屬于自己的、最烈的秋天。而那些藏在色卡里的惦念,浸在顏料里的時光,終會在某個晨光正好的時刻,鋪成一幅名為“新生”的畫——畫里有未干的色彩,有重逢的人,還有那句遲了七年,卻終于能說出口的:“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