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外的夜風(fēng)卷著枯葉，吹得眾人衣袂翻飛。蘇晚卿站在崖邊，望著北方漸起的魚肚白，手中銅牌被握得發(fā)燙。
“鷹嘴崖還有二十里?！彼D(zhuǎn)身看向臉色慘白的蕭景琰，“你撐得住嗎？”
蕭景琰靠在一棵歪脖子松樹上，銀甲上的血已經(jīng)干涸成黑褐色。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當(dāng)年在北境，你不也背著我走過三十里雪地？”
蘇晚卿沒接話，只是將斗篷緊了緊。三年前的那場大雪確實讓她記憶猶新。那天她帶著一支小隊押運糧草，遇到埋伏。蕭景琰作為監(jiān)軍，非要親自帶隊增援，結(jié)果身中三箭。她背著他走了整整一夜，雪灌進(jìn)脖頸，血浸透戰(zhàn)袍，他的呼吸一下下拂在她耳后，滾燙得像火。
“走吧?！彼吐曊f，率先邁步。
趙奎走在隊伍最后，一手按著刀柄，一邊警惕地掃視四周。親兵們牽著剩下的五匹馬，馬鞍上還掛著昨夜留下的血跡。蕭景琰執(zhí)意要自己走，每一步都踉踉蹌蹌，卻死死抓著蘇晚卿的袖口。
“你要是暈過去，沒人會背你?！碧K晚卿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
“我知道?！笔捑扮曇羯硢?，“但能多牽一會兒你的袖子也好?！?/p>
蘇晚卿腳步頓了頓，沒說話。蕭景琰的手還在抖，可抓得更緊了。他們穿過一片亂石崗時，天已經(jīng)亮了。遠(yuǎn)處的獵戶莊輪廓漸漸清晰，幾縷炊煙從茅屋上升起。
“到了?！碧K晚卿加快腳步。
莊子門口站著個粗布打扮的年輕漢子，看見他們立刻迎上來：“蘇姑娘！我等你好久了！”
“李二哥?！碧K晚卿點頭，“有馬嗎？”
“有，藏在后山。”李二哥壓低聲音，“柳明遠(yuǎn)的人昨兒來搜過，不過沒找到?！?/p>
蘇晚卿正要說什么，突然聽見身后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她猛地回頭，看到蕭景琰已經(jīng)倒在亂石堆里，臉色煞白，嘴唇發(fā)紫。
“毒性攻心了！”趙奎慌了神。
蘇晚卿蹲下身，摸出懷里的藥瓶。蕭景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別...浪費解藥...我沒事...”
“你以為我還是三年前那個傻姑娘？”蘇晚卿掰開他的手，將藥粉撒在他傷口上。蕭景琰疼得咬牙，卻一聲不吭。
“你從來都不傻?！彼曇糨p得幾乎聽不見，“是我太蠢?！?/p>
蘇晚卿沒接話，只是將他扶到馬背上。李二哥遞來水囊，她擰開蓋子湊近他唇邊。蕭景琰搖頭：“我不渴?！?/p>
“由不得你?！碧K晚卿捏住他下巴，強迫他喝了幾口。溫?zé)岬乃骰牒韲?，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晚卿...”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原諒我...”
蘇晚卿看著他泛紅的眼尾，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那時她躺在營帳里高燒不退，是蕭景琰整夜守在床邊，用棉簽沾水潤她干裂的嘴唇。如今他同樣虛弱，同樣需要人照顧，可她的心早已冷了。
“睡一會兒吧?！彼p輕抽回手，翻身上馬。
獵戶莊后山的密林里，十幾匹戰(zhàn)馬安靜地吃著草料。李二哥將眾人帶進(jìn)一處隱蔽的山洞，洞口用枯枝和藤蔓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這里能躲兩天。”他遞來干糧，“外面風(fēng)聲緊。”
蘇晚卿接過干糧，轉(zhuǎn)頭看向角落里昏迷的蕭景琰。他額頭上全是冷汗，嘴唇發(fā)青，呼吸急促。趙奎正用濕布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給他換藥?！彼_口。
趙奎愣了一下：“少將軍，陛下身份尊貴...”
“他是傷員。”蘇晚卿打斷他，“和你我一樣。”
趙奎猶豫片刻，還是取來醫(yī)藥箱。蘇晚卿掀開蕭景琰染血的衣襟，箭傷已經(jīng)發(fā)黑。她用銀針挑破膿包，黑色的血汩汩流出。
“好痛...”蕭景琰突然睜眼，聲音虛弱。
“忍著?！碧K晚卿繼續(xù)清理傷口。蕭景琰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他的呼吸拂過她手腕，讓她想起那個雨夜——他渾身濕透地說：“這一生，我定不負(fù)蘇家?！?/p>
“你為什么救我？”蕭景琰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明明可以讓我死在路上?！?/p>
蘇晚卿手下動作停了停：“我救的是大梁的皇帝，不是你?！?/p>
蕭景琰輕笑一聲，牽動傷口又咳出血來。他抬手想擦，卻被蘇晚卿搶先一步用帕子接住。
“別動。”她說，“傷口會裂?！?/p>
蕭景琰看著她專注的表情，忽然伸手碰了碰她鬢角：“你還記得嗎？成親那天，你一個人坐在喜床上，我坐了一夜?！?/p>
“我記得?！碧K晚卿避開他的指尖，“也記得你第二天就去了柳輕若那里?！?/p>
“我是為了...”蕭景琰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解釋，可所有的理由在她眼中都顯得蒼白無力。
洞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趙奎立刻起身，手按刀柄。李二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撥開藤蔓往外看。
“是柳明遠(yuǎn)的人?！彼吐曊f，“往東邊去了?！?/p>
蘇晚卿松了口氣，轉(zhuǎn)身繼續(xù)給蕭景琰包扎。蕭景琰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聽著...不管發(fā)生什么...不要相信柳明若說的話...”
“你中毒了，該休息?！碧K晚卿想抽回手。
“聽我說完！”蕭景琰聲音陡然拔高，隨即劇烈咳嗽起來。他抓住她的衣襟，眼神灼灼：“柳輕若是假的...真正的柳輕若...三年前就死了...”
蘇晚卿瞳孔一縮：“你說什么？”
“她是替身...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我控制不住自己...”蕭景琰的聲音越來越弱，“對不起...我真的愛你...”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昏了過去。
蘇晚卿站在原地，手指微微發(fā)抖。趙奎和李二哥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話。
“他胡言亂語。”良久，蘇晚卿開口，聲音卻不像平時那樣堅定。
夜色再次降臨，山洞里燃起一堆篝火。蕭景琰依舊昏迷不醒，額頭上全是冷汗。蘇晚卿坐在他身邊，時不時查看他的呼吸。
“少將軍?！壁w奎輕聲喚她，“真的要相信陛下的話嗎？”
蘇晚卿沒回答。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午后，親眼看見柳輕若從馬上摔下來，滿臉是血。那時她還覺得這女子可憐，直到發(fā)現(xiàn)蕭景琰為她連朝會都耽誤了。
“去看看馬?！彼蝗黄鹕?，“明天一早離開?！?/p>
趙奎應(yīng)聲而去。蘇晚卿看著蕭景琰蒼白的臉，想起他說“柳輕若是假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三年來她恨錯了嗎？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剛要收回手，蕭景琰突然抓住她的手指。
“別走...”他迷迷糊糊地說，“我怕你又不見了...”
蘇晚卿怔住。月光透過藤蔓的縫隙灑進(jìn)來，照亮他睫毛下的陰影。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他在病床前守了她三天三夜。
“睡吧?！彼p聲說，沒有抽回手。
洞外傳來烏鴉的叫聲，夜風(fēng)呼嘯而過。篝火噼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糾纏不清。
篝火將熄時，蕭景琰忽然發(fā)起高燒。蘇晚卿伸手探他額頭，燙得嚇人。趙奎遞來水囊，她卻看見蕭景琰睫毛顫動，像是要做夢。
"藥..."他喉嚨里擠出模糊的音節(jié)，手指死死攥住衣襟，"別喝..."
蘇晚卿怔了怔。三年前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攥著被角，說夢話都不忘提醒她藥里有毒?？赡峭硭置饔浀?，他親手端來的湯藥還帶著溫?zé)帷?/p>
李二哥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鸸饷偷剀f起，照亮蕭景琰發(fā)青的眼尾。蘇晚卿起身去取藥箱，聽見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
"小心！"趙奎撲過來推開她。
一支羽箭擦著她耳畔釘進(jìn)石壁。蘇晚卿翻身去擋蕭景琰，卻見他已睜開眼，目光直直盯著箭尾翎羽——那是大梁禁軍的標(biāo)記。
"柳明遠(yuǎn)的人。"李二哥壓低聲音，"他們折返了。"
洞外傳來鐵器相擊聲。蘇晚卿抓起長劍，瞥見蕭景琰正試圖撐起身子。他嘴唇發(fā)白，冷汗順著脖頸往下淌，卻朝她搖頭："別戀戰(zhàn)。"
趙奎已經(jīng)沖出去迎敵。蘇晚卿握緊劍柄，忽然聽見個熟悉的聲音："蘇姑娘，交出逆賊，放你們一條生路。"
是陳副將。當(dāng)年押運糧草時跟過她的人。蘇晚卿看向角落里的蕭景琰，他正用衣袖擦拭嘴角，像是要抹去什么痕跡。
"少將軍！"李二哥突然驚叫。蘇晚卿回頭時，看見蕭景琰已踉蹌著站起來，手里攥著半塊玉佩。他臉色比先前更差，可腳步竟穩(wěn)住了。
"讓他們走。"他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我跟你們回去。"
蘇晚卿瞳孔一縮。三年前他也是這樣說，然后在牢里關(guān)了她三天?？蛇@次，他手里玉佩分明是皇室信物。
"陛下..."她剛開口，蕭景琰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彎腰時，蘇晚卿看見他袖口閃過一道銀光——是支細(xì)小的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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