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金冠（朱露視角）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朱紅與鎏金幾乎涂滿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星羅城最大的皇家別苑“丹瓊苑”今日徹底化作了沸騰的熔爐，空氣里浮動著金錢、權(quán)勢與虛情假意燴雜成的濃膩氣息，粘稠地包裹著每一個踏足此地的來賓。

　　高聳的穹頂垂下十?dāng)?shù)盞足以容納成年男子的巨型水晶吊燈，無數(shù)切割完美的水晶棱片瘋狂折射著下方數(shù)千盞魂導(dǎo)燭火的光焰，將整個主廳映照得如同神祇的殿堂，纖毫畢現(xiàn)，卻也無處遁形。

　　人潮似海，衣香鬢影，華服麗影交織成一片流動的光譜。高階魂師身周自然逸散的魂力波動，勛貴們身上名貴熏香的味道，侍者手中托盤里瓊漿玉液氤氳的醇香……

　　所有氣息被巨大的聲浪（笑談、奉承、絲竹管弦）烘托著、攪動著，形成一股令人暈眩的漩渦。巨大的鎏金紅毯從廳門直鋪盡頭的九階高臺，猩紅刺眼。

　　而我站在這漩渦的邊緣，也是風(fēng)暴的中心之一。

　　身上穿的是母親耗盡積蓄、又得了戴浩授意朱家公中才裁制出的訂婚禮服。并非朱珠那身用極品“流霞錦”織就、綴滿東珠、金銀繡線勾勒出展翅火凰圖樣、在千百燭火下閃耀如神衣的奢華嫁裳。

　　我身上這件是深邃厚重的黛紫色，用最頂尖的“幽冥緞”所制，燈光下隱隱流轉(zhuǎn)著如同夜空般的微光。

　　剪裁極盡簡潔利落，無多余綴飾，唯有左肩斜斜垂落一道如同凝固冰河般的銀色綬帶，其上點綴著七點大小不一、如同幽藍(lán)星鉆的魂晶（取自幽影幻光獸獨角碎晶），在黛紫的基底上折射出森冷的冰藍(lán)寒光，像黑暗中悄然睜開的獸瞳。

　　烏發(fā)被盤成一個極簡潔的髻，一支通體無瑕、觸手溫潤的白玉簪斜插其中，簪頭雕琢成含苞的玉蘭形狀。臉上未施脂粉，只唇上點了一抹同樣冷調(diào)調(diào)的嫣紅，配著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如同一尊沉在深海里、覆蓋著薄冰的玉像。

　　這身裝束，在滿堂金光燦爛中顯得格格不入。像喧囂宴席上唯一一碗冰水。

　　“嘖，旁支就是旁支，穿得晦氣死了！”一個刻意拔高的、如同云雀啼叫卻透著尖刻的聲音在斜后方響起。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朱家二房的夫人，朱珠嫡親的姨媽。

　　“就是！跟我們家珠珠站在一起，簡直是鳳凰旁邊的……烏鴉！”旁邊立刻有人湊趣。

　　“聽說戴家那位的少爺才九歲？呵呵，珠珠和華斌少爺站一塊才是天造地設(shè)……”壓低的聲音里滿是得意。

　　“快看！是朱珠小姐和戴華斌少爺出來了！” 人群驟然爆發(fā)出更高的喧囂浪潮！

　　只見九階高臺之上，一對人影在數(shù)位朱家長老和戴家要員的簇?fù)硐戮従彫F(xiàn)身。

　　朱珠身披那件幾乎將她淹沒在霞光中的赤金鳳凰嫁衣，頭上戴著的是象征朱家嫡女身份、傳說由初代幽冥靈貓魂骨碎片鑲嵌而成的赤金鳳冠，光華流轉(zhuǎn)，幾乎壓得她纖細(xì)的脖頸微垂。

　　可她臉上是極致炫目的紅暈和無法掩飾的驕傲笑容，如同最高枝頭沐浴著烈陽的花朵。她親昵地挽著戴華斌的手臂。

　　戴華斌一身剪裁完美的玄金色禮服，胸前的白虎家徽嵌著真正的黑曜石，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劍！

　　他年過十五，面如冠玉，嘴角噙著一絲矜貴又帶著睥睨意味的淡笑，眼神掃過下方人群時，帶著與生俱來的、屬于頂級掠食者的傲慢。他周身魂力微放，三十五級的強橫氣息隱隱透出，引來一片驚嘆和更熱切的注目。

　　這對璧人往那里一站，便是整個星羅城權(quán)力、天賦與財富的巔峰象征！是這場訂婚盛宴最奪目的主角！

　　“真真是天作之合?。　?/p>

　　“戴少主天縱奇才！朱珠小姐傾城之姿！羨煞旁人！”

　　“朱家戴家聯(lián)姻，百年之好！” 山呼海嘯般的贊美聲幾乎要將丹瓊苑的穹頂掀翻。

　　就在這時，司儀那通過擴音魂導(dǎo)器傳遍全場的洪亮聲音響起：

　　“請——新郎戴華斌少爺、新娘朱珠小姐！與——新郎戴雨浩少爺、新娘朱露小姐！同登高臺！拜謝親長！共證良緣——！”

　　聚光燈般的目光瞬間分流了一部分，聚焦到了另一個方向。準(zhǔn)確地說，聚焦在了那個緊緊抿著唇，臉色甚至比我還要蒼白幾分，強撐著挺直了脊背的小小身影——霍雨浩身上。

　　他穿著同樣玄金色系的禮服，但明顯比他身高大了一號，袖口甚至需要挽起一道邊才勉強不拖地。那張還帶著十足稚氣的臉上，烏沉沉的眼睛里充滿了茫然、緊張，還有一絲被強行推上舞臺、暴露在萬千目光下的無措和恐慌。

　　九歲，還是個孩子。盡管他已經(jīng)竭力模仿著他那個兄長的姿態(tài)，可那份單薄和局促在如此巨大的喧囂與強盛光芒的映襯下，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身旁的我，黛紫如暗夜，冷冽似冰。與他站在一起，活脫脫像一幅色調(diào)沖突、比例失衡的拙劣畫作。

　　哄笑幾乎是瞬間就在某些角落響起的，像毒瘤般悄然蔓延，又被更多的驚嘆和虛偽的掩飾話語壓下。

　　“哎喲……真是……”

　　“這就是那個有奇遇的靈眸少主？”

　　“這……這也太小了些……”

　　霍雨浩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拳頭在身側(cè)攥緊，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這個小小身體在微微發(fā)顫，帶著一種努力壓制的屈辱。

　　那份純粹源自年齡和實力差距的難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我們并肩，踏上那猩紅刺眼的階梯。我的步伐平穩(wěn)而沉靜，黛紫的裙擺拂過階梯上繁復(fù)的云紋?；粲旰茀s幾乎是同手同腳，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聚光燈和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鎖鏈，死死纏繞著我們，與高臺頂端那片屬于戴華斌和朱珠的璀璨光明形成了最刺眼的割裂。

　　九階高臺頂端如同被劃開了一道無形的深淵。

　　左側(cè)，戴華斌長身玉立，玄金色的禮服襯得他英挺不凡，十五歲的少年身形已初具挺拔輪廓。

　　三十五級的魂力波動雖刻意收斂，但那種強大、穩(wěn)固、如同磐石般的存在感，依舊如同無形的熱浪般輻射開來，將他籠罩在一個強大的力場之中。

　　他微微側(cè)著頭，嘴角噙著一絲理所當(dāng)然的矜持笑意，目光掃過下方向他投射而來的艷羨、敬畏目光時，仿佛君王巡視臣民，帶著一種睥睨的姿態(tài)。

　　朱珠緊緊依偎在他身側(cè)，赤金的鳳凰嫁衣如同沸騰的熔巖之舞，在千百燭火和魂導(dǎo)水晶的映照下，幾乎要灼傷人眼。

　　赤金鳳冠下，那張精心雕琢的臉龐洋溢著極度興奮的紅暈，驕傲如同最美麗的花朵，努力汲取著這萬眾矚目的榮光，腰背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揚起，接受著屬于“未來公爵夫人”的朝拜。

　　右側(cè)，我們這邊?；粲旰频纳眢w還在微微發(fā)顫。九歲的骨架被不合身的禮服包裹，更顯單薄，像一棵被風(fēng)雨摧折的青竹。

　　蒼白的小臉上，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滿是強行壓制的慌亂和無措，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面對下方潮水般的目光和隱隱傳來的刺耳低笑，他幾乎想將自己縮進角落。

　　三十級的魂力在此刻戴華斌的威壓下，如同燭火之于烈日，微不足道。

　　而我站在他身側(cè)半步的位置。身披深沉厚重的黛紫幽冥緞禮服，那七點幽藍(lán)的冰晶魂鉆在無數(shù)光焰下折射出森冷的寒光，如同巨獸蟄伏在暗夜中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滿場喧囂與權(quán)力。

　　臉上的表情無喜無悲，蒼白得如同一具覆蓋著冰霜的玉雕，將下方所有的窺探、嘲笑、輕蔑都隔絕在周身三尺之外。黛紫的衣袍如同凝固的深海，與朱珠那身灼熱的赤金形成了宇宙兩極般的恐怖溫差。

　　司儀宏亮到刺耳的聲音仍在殿堂中回響，念誦著兩家綿延數(shù)百年的聯(lián)姻淵源和“深厚情誼”。主位上，戴浩身穿繁復(fù)華麗的公爵袍服，穩(wěn)坐如山。

　　他一手搭在鎏金的扶手上，一手輕輕按著腰間那枚不起眼的玉佩，面色是一貫的深沉威儀，無懈可擊。目光偶爾掃過我們，深邃得如同古潭深處不可測的淵流。

　　朱家的幾位長老更是滿面紅光，如同喝了瓊漿玉液。他們的目光、他們的熱情、他們的精力和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向日葵追逐太陽般聚焦在戴華斌和朱珠身上。

　　朱珠那位笑得眼睛瞇成縫的父親，更是親昵地拍了拍戴華斌的肩膀，如同在嘉許一件最得意的杰作。

　　我們這里，只有冰冷的風(fēng)旋過。

　　戴浩的目光終于正式落在我們身上，暗金色的瞳孔沉靜無波，如同冰冷的審判長。

　　“雨浩，”他的聲音透過擴音魂導(dǎo)器清晰傳遞，沉穩(wěn)厚重，“朱露?！?/p>

　　霍雨浩的身體下意識地挺了挺，卻更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

　　“爾等今日既奉長輩之命，締訂婚約，結(jié)為伴侶，自此榮辱與共，福禍相依?！?/p>

　　戴浩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同磐石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既是自愿選擇，便當(dāng)謹(jǐn)遵本心，同心同德。望汝二人日后勤勉同心，砥礪前行，不負(fù)此約。更不可……滋生他念，徒增悔怨?！?/p>

　　“不可滋生他念，徒增悔怨”這十個字，被他咬得分外清晰、緩慢，如同用烙鐵刻在骨頭上的警告。

　　在滿場轟鳴的喜慶喧囂中，這來自最高權(quán)力的、冰冷而銳利的敲打，如同三九寒天的冰錐，精準(zhǔn)地刺入了霍雨浩那脆弱緊繃的心防深處！

　　霍雨浩的臉色瞬間又煞白了一分，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袖中的恒溫手環(huán)似乎發(fā)出微不可察的熱流回應(yīng)他內(nèi)心的激蕩。

　　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神深處的無措中，悄然混入了一絲被窺破隱秘般的驚悸。父親……他知道了什么？還是在警告什么？我們之間的……交易？還是那份連我自己都還未厘清的真假混雜？

　　他低下頭，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艱澀微啞：“是……父親。雨浩……謹(jǐn)記于心?！?/p>

　　我也微微頷首，聲音清冽如同玉石相擊：“謹(jǐn)遵公爵大人教誨?！?/p>

　　儀式還在冗長地進行。交換信物、執(zhí)手相視、謝過雙方尊長……每一項流程都在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完成。只是輪到我們時，那聚焦的目光中摻雜了太多復(fù)雜的東西——憐憫、不屑、看好戲的惡意……以及深深的漠然。

　　霍雨浩遞過來的是一枚用最普通青玉雕成的小小指環(huán)，做工粗糙，顯然是臨時匆忙尋來的。我接過時，觸手冰涼。司儀高聲唱禮，下方卻只有稀稀拉拉出于禮貌的掌聲。

　　當(dāng)輪到戴華斌將一枚嵌著碩大璀璨金鉆的白金指環(huán)套上朱珠的手指時，幾乎掀翻屋頂?shù)恼坡暫蜌g呼聲差點震碎了水晶吊燈上的棱片！

　　朱珠幸福得幾乎暈眩，臉頰紅得如同最美艷的蘋果。她甚至挑釁般地、帶著無與倫比的優(yōu)越感，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禮畢。

　　真正的重頭戲開鑼。

　　數(shù)排身著朱家最尊貴侍者服飾的強健仆役魚貫而入，如同移動的金墻，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巨大無比、覆蓋著明黃錦緞的烏木托盤。錦緞掀開——

　　刺目的流光幾乎要將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閃瞎！

　　左邊第一排：

　　第一件：一塊通體如同最純澈陽光凝結(jié)而成、足有海碗大小、內(nèi)部仿佛有液態(tài)赤金流淌的光團——極品萬年赤金晶核！對任何火屬性魂師而言都是至寶！引得全場一片嘩然！

　　第二件：一柄長約三尺七寸的古樸玉匣，匣內(nèi)安靜地躺著一枚光華內(nèi)斂、形如虎爪的深棕色骨骼！骨骼表面流淌著如同活物般的血脈紋路！強悍無匹的王者氣息即便隔著玉匣也隱隱透出！

　　“那是……白虎魂骨！看能量波動至少三萬年！” 一位賓客失聲叫道！

　　右邊的托盤同樣耀眼：

　　第一件：一套薄如蟬翼、覆蓋著細(xì)密如鱗的淡金色紋路的貼身軟甲！魂力注入下，整件軟甲會散發(fā)出朦朧的淡金色光暈！

　　“玄晶天蠶絲甲！傳說中可以抵御魂帝級別普通攻擊的頂級護身魂導(dǎo)器！”人群再次爆發(fā)驚嘆！

　　第二件：一株封存在純凈水晶柱內(nèi)、通體晶瑩、葉脈如紫金脈絡(luò)、頂端結(jié)著一顆如同鴿卵大小、縈繞七彩霞光的奇異小果！

　　“紫金玉髓果！洗筋伐髓、固本培元的圣藥！一顆足以讓一名先天魂力三級的魂師潛力提升半級！”

　　“天吶！”

　　“朱家戴家好大的手筆！”

　　“這才是真正的家族底蘊?。　?/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璀璨奪目的寶物上，呼吸粗重！

　　朱珠的父親紅光滿面地起身，聲音洪亮得傳遍全場，帶著無與倫比的驕傲：“此乃我朱家為嫡長女朱珠，與白虎公爵嫡子戴華斌少爺，訂婚之賀禮！萬年赤金晶核！極品防御魂導(dǎo)玄晶天蠶絲甲！聊表心意！”

　　戴家一位長老同樣起身，聲音沉穩(wěn)卻威嚴(yán)：“白虎公爵府，贈予少主戴華斌、朱珠小姐——三萬年裂地虎王出產(chǎn)極品右臂魂骨一枚！紫金玉髓果一枚！祝二少主與朱珠小姐鸞鳳和鳴，前程似錦！”

　　“恭賀少主！恭賀朱珠小姐！”

　　“天佑朱家！天佑白虎！”

　　“永結(jié)同心！”

　　恭賀與贊美如同火山般徹底噴發(fā)！場面熱烈到了沸點！

　　與之形成荒誕而冰冷對比的，是落在我們身上那兩個同樣巨大，卻明顯低調(diào)樸實許多的烏木托盤。錦緞掀開——

　　左側(cè)托盤，一本用普通青線裝訂、紙頁泛黃的薄冊子，封皮上書著三個古樸卻無甚靈力波動的字——《天羅訣》（大陸流傳較廣的中低階精神冥想法門，魂尊后可棄）。

　　右側(cè)托盤，一枚約莫巴掌大小、質(zhì)地溫潤的白玉平安扣，樣式古樸常見，是貴族人家常用來給新生兒保平安的凡物。

　　朱家另一位長老（一個負(fù)責(zé)庶務(wù)的邊緣人物）略顯局促地站起來，清了清嗓子：“此……為朱家庶女朱露與戴雨浩少爺訂婚之禮……《天羅訣》拓印本一冊，尚可打磨精神根基……白玉平安扣一枚，寓意……吉祥平安……”

　　戴家那邊，一位身著普通文士袍的老者（戴浩的文書幕僚）也站了起來，語氣平板無波：“公爵大人有言，望雨浩少爺與朱露小姐戒驕戒躁，勤修不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