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合時,碎玉軒的朱漆宮門半掩,檐角銅鈴在晚風里輕晃。
沈眉莊與安陵容踏著滿地斑駁樹影而來,正撞見院中宮人往來如織。
穿月白短打的小太監(jiān)們抬著描金漆盒匆匆而過,盒中翡翠盆景、珊瑚擺件在夕照下泛著幽光;身著藕荷色襦裙的宮女們懷抱蜀錦綢緞,鬢邊絹花隨著步伐輕輕顫動。
槿汐立在九曲游廊下,手中狼毫在灑金宣紙上沙沙游走,正將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賞賜一一登記造冊。
每記完一筆,便有一隊宮人雁陣般魚貫而入,踩著青磚上的蓮花紋,將琳瑯滿目的物件送入庫房。
甄嬛身著淡青色廣袖流仙裙,懷中抱著一管藍田玉簫,站在雕花廊下遙望。
暮色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眉眼間流轉(zhuǎn)的光華恰似初綻的月華。
見二人到來,她蓮步輕移,裙裾掃過青磚上的苔蘚:"快些進來!"
安陵容抿嘴輕笑,鬢邊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姐姐這貴人當?shù)们臒o聲息,半點風聲都不漏,可是想給我們個驚喜?"
甄嬛引著她們在黃花梨木圓桌旁落座,外頭宮人往來喧鬧,她便未吩咐上茶,指尖輕撫玉簫上的云紋:"實在不是我有意隱瞞。前日在御花園偶遇皇上,不過說了幾句話......"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耳尖泛起一抹緋紅。
沈眉莊眼中泛起盈盈笑意,執(zhí)起甄嬛的手細細端詳:"古人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倒像是專為你寫的。"
她忽而想起自己得寵時華妃百般刁難的情景,眉間閃過一絲憂慮,"只是這后宮向來見不得人好,往后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
這話似是戳中了甄嬛心事,她垂眸望著腕間的銀鐲,輕聲道:"我又何嘗不知......"
"姐姐們不必憂心。"安陵容端坐在玫瑰紅繡墩上,素手交疊于膝頭,"如今咱們?nèi)硕嫉没噬锨嘌郏灰附憬沭B(yǎng)好身子,早日侍寢......"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二人,"咱們姐妹齊心,便是銅墻鐵壁也能闖過去。"
沈眉莊挺直脊背,鄭重頷首:"陵容說得是。昔日娥皇女英同侍一夫,佳話流傳至今。咱們姐妹攜手,定能在這宮里站穩(wěn)腳跟。"
待天邊最后一抹晚霞褪去,安陵容與沈眉莊才告辭離去。
回到宮中時,晚膳已擺上桌。水晶燈下,翡翠豆腐映著青玉盤,芙蓉糕上還撒著新鮮桂花。
安陵容匆匆用過,便見菊青端著描金藥碗進來,碗中湯藥泛著琥珀色光澤,蒸騰的熱氣里混著當歸與枸杞的香氣。
"小主,溫太醫(yī)新配的藥。"菊青將藥碗擱在酸枝木幾上,又捧出一個象牙小盒,"這是蜜糖腌的梅子,喝完藥含一顆,便不覺得苦了。"
安陵容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暖意順著喉嚨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伸手取了顆梅子含在口中,酸甜滋味沖淡了舌根的苦澀:"總算是快喝完了,這藥喝得人連晚膳都沒了胃口。"說罷,她指了指案頭的朱漆錦盒,"把那件寢衣放進去,仔細些別壓出褶皺。"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通報聲:"小主,蘇公公來了!"
安陵容指尖微微一頓,旋即鎮(zhèn)定地合上錦盒:"快請!"
蘇培盛手中拂塵輕晃著走進來。
他臉上堆著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恭喜小主!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牌子,鳳鸞春恩車已在宮門外候著了。"
"有勞公公跑這一趟。"安陵容福身行禮,鬢邊的珍珠流蘇輕觸臉頰,"請公公稍坐片刻,我即刻便好。"
待蘇培盛退下,安陵容坐到銅鏡前。
燭光搖曳中,她執(zhí)起螺子黛細細描繪遠山眉,又用胭脂輕點雙唇,最后取了一丸龍腦香膏,輕輕抹在耳后。那香氣清幽淡雅,帶著雪后初梅的冷冽。
"把錦盒帶上。"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理了理衣襟,起身時,藕荷色裙擺掃過青磚,"咱們走吧。"
養(yǎng)心殿內(nèi),龍涎香如薄霧般彌漫。燭火昏黃,將皇帝的身影投在蟠龍金柱上。
他半倚在明黃緞面大迎枕上,手邊攤著幾份奏折,眉頭微蹙,似是在淺眠。
安陵容蓮步輕移,繡著并蒂蓮的鞋底幾乎未發(fā)出聲響。
她俯身將散落在案上的奏折一一整理整齊,指尖拂過朱批時,觸到皇帝未干的墨跡。
"什么時候來的?"皇帝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耳朵,聲音里還帶著幾分慵懶。
待看清來人,他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
"皇上吉祥。"安陵容福身行禮,抬頭時杏眸含春,眼尾處點著一顆朱砂痣。皇帝伸手,她便將自己的柔荑輕輕搭上去,隨著他的力道坐到炕邊。
燭光映得她臉頰緋紅,宛如初綻的桃花,"臣妾剛到,見皇上睡得安穩(wěn),不忍打擾。"
隨著她靠近,一股清幽香氣縈繞而來。
那香氣先是帶著雪水般的清涼,轉(zhuǎn)瞬又化作春日暖陽,將皇帝眉間的疲憊漸漸驅(qū)散。
他愛憐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目光瞥見她腳邊的錦盒:"這是何物?"
安陵容唇角勾起神秘的笑意,將錦盒捧到皇帝面前:"皇上打開看看便知。"
皇帝往后靠了靠,捻著手中的翡翠佛珠。
錦盒開啟的瞬間,一件月白色寢衣靜靜躺在軟緞上。
燭光下,細密的蘇繡針腳泛著微光,纏枝蓮紋栩栩如生,與他舊寢衣上的紋樣分毫不差。
"臣妾見皇上的寢衣舊了......"安陵容垂眸,指尖輕撫過寢衣邊緣,"貼身之物,還是照著舊樣子做才好。這料子臣妾特意漿洗了三遍,又用桂花熏過,穿著定是舒服的。"
皇帝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變得幽深。
他輕輕撫摸著寢衣,觸到柔軟的綢緞時,喉結(jié)微微滾動。
安陵容望著他的神色,心中暗暗思忖。
前世正是因這寢衣之事,她與甄嬛漸生嫌隙。
今日特意提前準備,若甄嬛再在此時送來相似物件......她正胡思亂想著,卻見皇帝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
"難為你如此細心。"皇帝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喟嘆,"這針腳細密,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可曾傷了手?"
安陵容暗暗松了口氣,展顏笑道:"臣妾幼時見母親做衣裳,耳濡目染學了些針法。這點功夫,算不得什么。"
皇帝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目光落在寢衣上,像是陷入回憶:"你母親......定是極疼你的。"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朕的生母......從未給朕做過這樣的衣裳。"
安陵容心尖一顫,望著皇帝眼中轉(zhuǎn)瞬即逝的落寞,不由得反握住他的手。
二人四目相對,良久,皇帝抬手撫上她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膩的肌膚。
殿外夜色漸深,唯有龍涎香依舊裊裊,纏繞著這一方溫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