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抽綠時,碎玉軒的西府海棠開得如火如荼。
甄嬛纏綿病榻一月有余,終于在鶯啼燕語中痊愈。
這一月來,皇帝雖時常遣人送藥問安,卻始終恪守著"病中不宜侍駕"的規(guī)矩。
如今佳人病愈,圣心大悅,隔日便下旨賜甄嬛湯泉宮沐浴——這殊榮,自華妃失寵后便再未有人得享,一時之間,六宮粉黛皆投來艷羨目光。
"原本皇后娘娘也要同去的。"寶鵑話音未落,外頭的銅爐突然竄起火星,小宮女跌跌撞撞跑去照看。
安陵容正俯身挑選香草,蔥指捏起一株迷迭香放在鼻尖輕嗅,又從竹編筐里拈出片薄荷葉,兩種氣息交織成清冽而不刺鼻的芬芳。
她將香草放入青瓷圓盅,推給寶鵑,又遞過白玉研缽,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過半道上,皇后說身子不適......"
寶鵑接過研缽細細研磨,爐上茉莉水正咕嘟作響:"許是怕掃了皇上的興?"
"掃什么興?"安陵容用銀匙攪著香泥,指甲上的鳳仙花汁艷若滴血,"碧鳳湯歸皇后,青鸞湯屬莞姐姐。"她忽然輕笑出聲,眼尾的朱砂痣隨笑意輕顫。
"皇上今夜必定去青鸞湯。皇后若去,才是自討沒趣——要么是眼不見為凈,要么......"話音戛然而止,她只是意味深長地瞥了眼窗外搖曳的花枝。
寶鵑似懂非懂地點頭,將晾涼的茉莉茶奉上。
安陵容飲盡一盞,才覺困意襲來。
春日的午后總教人慵懶,她卸了釵環(huán),任由寶鵑替自己松開發(fā)髻,便歪在湘妃竹榻上沉沉睡去。
再睜眼時,西斜的日頭將窗欞染成蜜色。安陵容揉著朦朧睡眼,寶鵑已捧著六安瓜片走進來:"小主醒了?已申時三刻了。"
她將茶盞遞到安陵容唇邊,茶湯的清苦混著蘭花香氣,瞬間驅(qū)散了倦意。
安陵容披衣起身,望著外頭晴好的日光:"替我梳妝。去存菊堂瞧瞧眉姐姐。"
存菊堂內(nèi)靜悄悄的。
安陵容屏退宮人,輕手輕腳拐進暖閣。
只見沈眉莊倚著明黃靠墊,手中握著本《女誡》,書頁卻許久未曾翻動。
她怔怔望著炕幾上裊裊冒著熱氣的紅釉茶杯,杯中倒映著仕女浣紗的圖案,隨著熱氣扭曲變形。
"姐姐。"安陵容輕聲喚道。
采月慌忙行禮,沈眉莊這才回過神,將書闔上放到一邊,強笑道:"悄沒聲兒的,倒嚇我一跳。"
可她眉間的郁色卻怎么也掩不住,像團化不開的烏云。
安陵容在她對面坐下,望著沈眉莊蒼白的臉色,心中微嘆。
重生一世,她早已看透帝王涼薄,可沈眉莊卻還懷著少女心思。
見皇帝獨寵甄嬛,沈眉莊眼中難掩失落——這份酸澀,安陵容再清楚不過。
"外頭春光正好。"安陵容綻開甜笑,眼波流轉(zhuǎn),"妹妹閑得發(fā)慌,姐姐陪我去逛逛園子可好?"
沈眉莊望著窗外斜射進來的暖光,又看看安陵容期盼的眼神,終于點點頭:"也好,權(quán)當(dāng)散散心。"
這一下午,兩人踏遍了御花園的每個角落。
從牡丹亭到藕香榭,從太湖石到九曲橋,累得沈眉莊扶著腰直喘氣,連連搖著絲帕求饒。
安陵容這才喚來軟轎,將她送回存菊堂。
可這還不算完。
剛歇下,安陵容又纏著沈眉莊學(xué)下棋。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安陵容卻總也記不住規(guī)則,聽得云里霧里。
沈眉莊教得口干舌燥,最后氣得直拍棋盤:"罷了罷了!你這榆木腦袋!"
夜深時分,沈眉莊已是滿臉倦意,打著哈欠道:"時辰不早了,妹妹快回去歇息吧。"
安陵容卻突然換上淺粉色寢衣,帶著采月抱來新被褥,撲到床上摟住沈眉莊耍賴:"姐姐忍心讓我獨守空閨?妹妹從未嘗過與姐妹同眠的滋味......"她晃著沈眉莊的手臂,像只撒嬌的貓兒。
沈眉莊又好氣又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行了行了,再鬧我可要惱了!"話音未落,便沉沉睡去,很快響起輕柔的鼾聲。
采月望著安陵容,眼眶微濕,福了福身:"多謝小主。"
她壓低聲音道:"自莞貴人得賜湯泉宮浴,小主整日魂不守舍......若不是小主相陪,只怕今夜又要輾轉(zhuǎn)難眠。"
安陵容替沈眉莊掖好被角,輕聲道:"都是自家姐妹,說這些做什么?"月光透過窗紗灑進來,為屋內(nèi)鍍上一層銀霜。
她望著沈眉莊恬靜的睡顏,想起白日里那些暗流涌動,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甄嬛得寵的勢頭愈發(fā)迅猛。
繼湯泉宮沐浴后,皇帝又賜下椒房之寵——這可是后宮妃嬪夢寐以求的殊榮。
一連七日,皇帝都留宿碎玉軒,將六宮粉黛拋諸腦后。
甄嬛的氣色一日勝過一日,愈發(fā)嬌艷動人,可每次去景仁宮請安,都能感受到其他妃嬪如芒在背的目光。
安陵容看著這劍拔弩張的場面,心中暗自慶幸。甄嬛卻泰然自若,低頭啜著茶,仿佛感受不到周遭的敵意。
可這份獨寵終究惹惱了華妃。
請安歸來的路上,華妃當(dāng)眾攔下三人,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還拿沈眉莊開刀,狠狠給了甄嬛一個下馬威。
經(jīng)此一事,甄嬛似乎也意識到盛寵之下危機四伏。
當(dāng)夜,她在皇帝面前婉言勸諫,懇請皇上雨露均沾。
第二日,齊妃的綠頭牌便被翻起——這可是小半年來,她第一次見到圣顏。
轉(zhuǎn)眼桂子飄香。
今夜月華如水,灑在千里池的碧波上。
安陵容望著鏡中自己清麗的容顏,眼中卻藏著深不見底的寒意:"寶鵑,去問問,宮里可有會水的太監(jiān)?多叫幾個來。"
寶鵑一愣:"小主不過是去喂魚,何必......"
"防人之心不可無。"安陵容用螺子黛細細描眉,銅鏡里的目光冷若冰霜,"萬一失足落水,你和菊青都不識水性......"她頓了頓,手中的筆在眉峰處重重一勾,"多帶幾個會水的人,總歸穩(wěn)妥。"
寶鵑望著主子決然的神色,突然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