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莊心里一緊，暗自慶幸聽了甄嬛的勸，早把那簪子收進了妝匣最底層。

她連忙起身，福了福身，聲音溫婉卻鎮(zhèn)定：“皇上恕罪，太后賞賜的物件，臣妾一直妥帖收著，日夜感念太后恩德。只是那簪子太過華美，臣妾雖有孕，卻不敢在太后、皇后和各位娘娘面前僭越，故而沒敢戴出來。”

皇上聽完，緊繃的臉色漸漸緩和，甚至朗聲笑了：“好，好！惠貴人進退有度，識得大體，朕心甚悅?！闭f著便讓她坐下，還親自給她夾了塊魚腹肉，“多吃點，補補身子?！?/p>

沈眉莊松了口氣，后背已沁出一層薄汗。

甄嬛和安陵容對視一眼，也悄悄放下心來，方才那關，總算過了。

皇后嘴角噙著笑，眼尾的皺紋卻深了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冰涼，沒抵過心底的一絲寒意。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太監(jiān)的唱喏：“端妃娘娘到——”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端妃扶著宮女的手，緩緩走了進來。

她臉色是常年不見好轉的蒼白，嘴唇沒什么血色，卻穿著一身月白滾深綠松柏紋的吉服，襯得那雙桃花眼愈發(fā)清亮，只是眼尾帶著揮不去的愁緒。

走三步便要喘口氣，咳嗽時用帕子掩著嘴，姿態(tài)卻依舊文雅，像一株被風雨打蔫了的玉蘭，骨子里還挺著傲氣。

“臣妾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彼バ卸Y，聲音輕得像羽毛。

皇上忙道：“免禮，快賜座?！?/p>

端妃謝了恩，坐下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甄嬛，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深意，隨即又轉向溫宜，笑道：“公主周歲，真是可喜可賀?！?/p>

說著便讓宮女呈上一個錦盒，打開來，是副八寶瓔珞項圈，金線上串著翡翠、瑪瑙、珍珠，精巧得很。

“這是臣妾嫁妝里的舊物，給公主添個喜氣?！?/p>

曹貴人連忙起身道謝，眼里的感激卻有幾分虛浮。

誰都知道端妃與華妃不對付，而她是華妃的人，這份禮，收得并不自在。

第二場歌舞剛開場，甄嬛便悄悄起身，借著更衣的由頭退了出去。

直到曹貴人提議“以自身所長抓鬮助興”，她才慢悠悠回來，額角還帶著層薄汗，像是在外頭多待了會兒。

“這個是莞貴人的。”曹貴人展開手中的字條，揚聲道，“請莞貴人獻一曲驚鴻舞。”

沈眉莊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甄嬛自己也愣了愣。她本想置身事外，沒成想還是被推到了臺前。

殿里頓時熱鬧起來，齊妃拍手：“驚鴻舞可是難事，聽說當年純元皇后跳得最好！”

華妃冷笑：“可不是誰都能跳的，別到時候畫虎不成反類犬?！?/p>

敦親王性子最急，粗著嗓子道：“跳就跳，哪來那么多廢話！要是跳得不好，罰她三杯酒！”

皇上的臉色沉了沉，瞥了敦親王一眼，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宮中許久不見驚鴻舞了，朕倒也想瞧瞧。莞貴人，你隨意跳跳便是，不必拘謹?！?/p>

甄嬛知道推脫不過，福身道：“那臣妾便獻丑了，容臣妾去更衣。”

片刻后，她再回到殿中時，滿座皆驚。

一身粉色荷花舞裙，層層疊疊的裙擺像初綻的荷瓣，領口和袖口繡著銀線的水紋，走動時，裙擺簌簌作響，仿佛有無數(shù)花瓣在顫動。她站在堂中，膚光勝雪，眉眼婉約，真如一朵剛從碧波里浮上來的清荷。

“皇上，”沈眉莊突然起身，“尋常絲竹太過俗氣，不如讓臣妾撫琴，安妹妹高歌一曲，為莞貴人助興？”

皇上的目光膠著在甄嬛身上，連眼都沒眨：“準了。去取舒太妃的‘長相思’琴來?！?/p>

沈眉莊坐在琴前，纖手輕撥，“長相思”的琴弦發(fā)出清越的聲響，像山澗的泉水突然奔涌而出。甄嬛隨著琴聲舒展水袖，粉色的裙擺旋開，宛若一朵驟然綻放的荷花，水袖在空中劃過弧線，又輕又柔，像是要攬住風里的荷香。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安陵容的歌聲突然響起，清澈得像玉石相擊，又帶著幾分柔婉，纏纏綿綿繞在殿中。

皇上猛地一怔，這聲音……像極了純元當年在梨花樹下唱歌的調子！

他恍惚間仿佛看見純元就站在眼前，穿著月白舞裙，對著他淺笑，歌聲里帶著熟悉的溫柔。

他循聲望去，看清唱歌的是安陵容——她穿著淺碧色的衣裳，眉眼溫順，睫毛纖長，唱歌時嘴角噙著淺淺的笑，竟有幾分純元的影子。

皇上的眼漸漸朦朧，眼前的人影與記憶中的純元重疊，又分開，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皇后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

她怎么也沒想到，安陵容竟會唱這支曲子！

那是純元最愛的《洛神賦》，當年只有她和純元會唱！皇后的臉上掠過一絲慌亂，隨即又壓了下去，唇角扯出僵硬的微笑，連耳上的東珠耳墜都沒晃動半分，仿佛只是在欣賞尋常歌舞。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笛聲，清冽悠揚，與琴聲、歌聲纏在一起，愈發(fā)清雅。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果郡王一身錦衣，手持長笛，從敞開的大門外閑庭信步而來，笛聲隨著他的腳步流淌，與“長相思”的琴聲渾然一體，竟是天作之合。

安陵容識趣地停了歌聲，琴笛相和已是極致，再添歌聲反倒多余。

她站在一旁，看著甄嬛的舞姿，聽著琴笛交織，眼底帶著淺淺的笑意。

皇上的目光又落回甄嬛身上。

她的舞姿柔中帶俏，水袖拂過地面，像蜻蜓點水，旋身時，裙擺飛揚，又帶著幾分恢宏的氣度，竟與記憶中純元的溫柔舞姿不同，卻另有一番動人心魄的美。

他一時看得癡了，眼前的人影忽明忽暗，像是純元，又不是純元……

一曲終了，甄嬛收住舞姿，微微喘息，額角的碎發(fā)被汗濡濕，更添幾分嬌憨。

皇上望著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甄嬛福身，語氣謙虛：“不過是雕蟲小技，讓皇上見笑了?！?/p>

皇上朗聲大笑，目光掃過沈眉莊、安陵容，最后落回甄嬛身上：“莞貴人舞技精湛，惠貴人琴技高妙，安答應歌聲婉轉如昆山玉碎、香蘭泣露。有你們三位佳人在此，真是朕的福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