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寒風(fēng)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打在宮墻上簌簌作響。

弘歷處理完前朝的政務(wù)，便來了延禧宮。

兩人坐在桌前，起初氣氛還算溫馨，弘歷給嫻妃夾了塊鱖魚，笑著說：“今日御膳房做的松鼠鱖魚不錯，你也多吃點(diǎn)，補(bǔ)補(bǔ)身子?！?/p>

嫻妃接過魚肉，放在碗里，卻沒吃，她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幾分懇切：“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想請皇上應(yīng)允?！?/p>

弘歷愣了一下，嫻妃素來懂事，從不會主動向他奢求什么，今日怎么突然提“求”字？

他放下筷子，語氣溫和：“好，你說。只要是朕能做到的，都答應(yīng)你?！?/p>

嫻妃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地說：“臣妾想請皇上追封哲妃娘娘，給她一個體面的封號。另外……”

“也請皇上追封您的生母李氏，讓她能堂堂正正地享皇家祭祀?！?/p>

哐當(dāng)一聲，弘歷手里的玉筷掉在了桌上，湯汁濺了出來。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追封哲妃，他還能理解是嫻妃心善，想平定宮里的流言，給大阿哥正名。

可追封李金桂？這簡直是胡鬧！

李金桂身份低微，若是追封她，豈不是在告訴天下人，他這個皇帝的生母是個宮女？

那他的顏面何在？當(dāng)今太后鈕祜祿氏的顏面又何在？這不是把他置于“不忠不孝”的境地嗎？

弘歷強(qiáng)壓著怒火，聲音冷得像冰：“嫻妃，你糊涂了！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他站起身，語氣里滿是不耐煩，“好了，朕在養(yǎng)心殿還有奏折要批，不陪你用膳了，你好生休息。”

嫻妃見他動了怒，心里急了，連忙起身想去拉他的衣袖：“皇上，臣妾不是糊涂！哲妃娘娘委屈，李金桂她……”

“夠了！”弘歷猛地甩開她的手，語氣嚴(yán)厲，“追封之事，日后不必再提！朕自有打算！”

說罷，他不再看嫻妃一眼，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延禧宮，龍袍的下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

嫻妃僵在原地，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眼淚瞬間涌了上來。

她只是想為哲妃、為李金桂討個公道，怎么就惹皇上這么生氣了？

她望著弘歷消失在宮門外的背影，無助地站著，寒風(fēng)從敞開的門里灌進(jìn)來，吹得她渾身發(fā)冷，卻遠(yuǎn)不及心里的冰涼。

這事沒隔多久，就傳遍了六宮。

承乾宮里，陵容正抱著四公主璟妍喂奶，聽裕桐把嫻妃提追封的事說完，她忍不住冷笑一聲，把剛睡著的璟妍輕輕放在搖籃里。

嘲諷道：“本宮當(dāng)初讓玫嬪引導(dǎo)嫻妃，只是想讓她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追封哲妃的事。這樣既能加深皇上對皇后的疑心，又能讓嫻妃落個‘心善’的名聲，一舉兩得?！?/p>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嫻妃竟這么愚蠢，居然連皇上的生母都敢提！她是覺得自己的位分太穩(wěn)，還是覺得太后脾氣太好？”

裕桐站在一旁，聽得有些糊涂，小聲問道：“娘娘，追封哲妃也就罷了，怎么提追封皇上的生母，皇上就發(fā)這么大的火呀？”

陵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眼神里帶著幾分輕蔑，解釋道：“你不懂這里面的門道。”

“皇上的生母李金桂，只是先帝在熱河行宮寵幸過的一個宮女，沒名沒分，還不受寵，生下皇上后沒多久就死了。”

“皇上之所以能當(dāng)上皇帝，除了先帝的青睞，最關(guān)鍵的是他認(rèn)了當(dāng)今太后鈕祜祿氏做嫡母。太后是名門望族出身，有她做靠山，皇上的身份才顯得尊貴。”

她頓了頓，語氣更冷了：“可要是追封李金桂，就等于把皇上‘宮女之子’的身份擺到明面上，天下人會怎么看皇上？太后又會怎么想？”

“太后本就因?yàn)閶瑰菫趵抢系呐畠海瑢λ拇娼娴?，如今嫻妃又提追封李金桂，這不是明擺著打太后的臉嗎？太后自然是留不得她了。”

說完，陵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悵然，輕聲喃喃道：“可恨我曾生不逢時……若是當(dāng)年我也能有這樣的機(jī)會，何至于在深宮里步步為營，連個安穩(wěn)日子都過不上?！?/p>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種種，心里一陣發(fā)酸，卻又很快壓了下去。

現(xiàn)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嫻妃犯了錯，正好給了她機(jī)會，她得好好把握。

與此同時，咸福宮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慧貴妃坐在暖爐旁的軟榻上，手里拿著弘歷剛賞的赤金鑲紅寶石的鐲子，臉上滿是得意。

自從合宮歡宴后，她深得圣寵，弘歷幾乎隔三差五就來咸福宮，連她的父親高斌，也因?yàn)橹嗡泄?，深得皇上信任，一時間，咸福宮的風(fēng)頭竟壓過了承乾宮和永和宮。

茉心站在一旁，看著自家小主得意的樣子，卻沒忘了提醒：“娘娘，如今您得寵，岳父大人又得皇上信任，地位是穩(wěn)了，可還有一件事，得盡早謀劃?！?/p>

“什么事？”慧貴妃抬起頭，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她現(xiàn)在正得意，覺得什么都不用愁。

茉心壓低聲音，語氣鄭重：“子嗣。娘娘您現(xiàn)在雖然得寵，可一直沒懷上孩子，若是長此以往，等皇上的新鮮勁兒過了，或是其他嬪妃生下了皇子，您的地位就危險了?！?/p>

慧貴妃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不是沒想過子嗣的事，可懷孩子不是想懷就能懷的，她也急得很。

她看向茉心，語氣帶著幾分急切：“你說得對，可我也沒辦法啊?？偛荒鼙浦噬献屛覒言邪桑俊?/p>

茉心微微一笑，語氣帶著幾分謀劃：“娘娘，依奴婢看，哲妃的事，不管是誰傳出來的，對咱們來說都是個機(jī)會?！?/p>

慧貴妃愣了一下：“哲妃的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避孕慕忉尩溃艾F(xiàn)在宮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哲妃的流言上，都在猜皇后是不是真的害了哲妃，沒人會注意到擷芳殿里的大阿哥?！?/p>

“娘娘您若是趁著這個時候，多去擷芳殿附近‘偶遇’大阿哥，對他多些關(guān)心，大阿哥從小沒人疼，您對他好，他日后定然會感恩您的大恩大德?！?/p>

“而且嫻妃剛在皇上面前提了追封哲妃的事，皇上雖然不高興，可心里肯定也記著哲妃和大阿哥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想著給大阿哥找一位養(yǎng)母，讓他有個依靠?！?/p>

“娘娘您若是能成為大阿哥的養(yǎng)母，憑著‘長子養(yǎng)母’的身份，就算沒有自己的孩子，地位也能穩(wěn)如泰山，皇上也會因?yàn)榇蟀⒏?，更看重您?！?/p>

慧貴妃聽著，眼睛越睜越大，她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

她握著鐲子的手緊了緊，語氣里滿是贊許：“過去本宮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聰慧！說得太對了，還是你考慮得周全?！?/p>

茉心屈膝行了一禮，語氣誠懇：“蒙娘娘不棄，當(dāng)年在潛邸時就選中奴婢侍奉您。奴婢深知娘娘待奴婢真心，不僅給奴婢體面，還時常賞賜，為娘娘鞠躬盡瘁，本就是奴婢的本分?！?/p>

慧貴妃心里暖暖的，她平日里雖然跋扈，可對身邊的人卻極好，尤其是茉心，跟著她這么多年，忠心耿耿，她也從不虧待。

就算有時候心里有氣，也只會拿最抗揍的小太監(jiān)雙喜撒撒氣，從不會對身邊的貼心人發(fā)脾氣。

第二日一早，慧貴妃便讓茉心備了些剛做好的棗泥糕和一件新縫的小棉襖，帶著雙喜和幾個宮女，往擷芳殿去了。

她沒直接進(jìn)去，而是在擷芳殿外的宮道上假意閑逛。

一會兒停下來看看宮墻上的積雪，一會兒又對著路邊的紅梅評頭論足，一副“賞雪散心”的樣子。

眼看快到晌午了，還沒見到大阿哥永璜的影子，慧貴妃心里有些不耐煩，跟茉心嘀咕：“怎么還沒見人？要不咱們回去吧，明日再來?！?/p>

茉心剛想勸她再等等，就聽見“咚”的一聲，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旁邊的雪堆里沖出來，正好撞在了慧貴妃身上。

雙喜眼疾手快，連忙上前把兩人分開，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太監(jiān)，剛想開口訓(xùn)斥：“你這孩子怎么走路……”

話還沒說完，看清那孩子的模樣，就愣住了。

那孩子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上面沾了不少泥灰，小臉凍得通紅，頭發(fā)也亂糟糟的，不是大阿哥永璜是誰？

永璜也被撞得趔趄了一下，他抬起頭，見面前的人穿著華麗的宮裝，頭上戴著赤金鑲東珠的釵子，一看就知道是身份尊貴的嬪妃。

嚇得連忙低下頭，小聲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慧貴妃原本的不耐煩，在看到永璜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時，瞬間消了大半。

她放柔了語氣，蹲下身，輕輕拍了拍永璜身上的雪，柔聲問：“大阿哥，本宮是皇上的慧貴妃。你怎么慌慌張張的？身上怎么沾了這么多灰？跟在你身邊伺候的嬤嬤們呢？怎么沒跟著你？”

永璜聽她叫自己大阿哥，又這么溫和，心里的害怕少了些，眼圈卻紅了。

委屈地說：“嬤嬤們……嬤嬤們從來不管我，她們要么在屋里烤火聊天，要么就出去閑逛，任由我自己玩。而且我要是不能在午膳前回去，她們還會罵我，說我耽誤她們吃飯……”

茉心在一旁聽著，氣得臉色都變了，忍不住開口道：“豈有此理！一群奴才，竟敢這么怠慢主子！紫禁城哪有這樣的規(guī)矩？她們是忘了自己的本分，還是覺得大阿哥沒人疼，就可以隨意欺負(fù)了？”

慧貴妃站起身，眼神里閃過一絲怒意，隨即又壓了下去，她拉起永璜凍得冰涼的小手，語氣堅(jiān)定：“大阿哥，你別怕。”

“本宮親自陪你回擷芳殿，倒要看看，那些個奴才，到底有多大的膽子，敢騎在主子的頭上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