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驗收慶功宴設(shè)在修復一新的老禮堂里。

水晶吊燈折射出細碎的光，映在光潔的柚木地板上，像撒了滿地的星星。蘇梓洛穿著香檳色長裙，站在二樓露臺的陰影里，看著樓下晏辰林正和施工隊隊長碰杯。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裝，領(lǐng)帶打得一絲不茍，只有在仰頭喝酒時，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還帶著少年人的張揚。

“風大，披上吧。”一件帶著雪松味的西裝外套落在肩頭，蘇梓洛回頭，看見陳雪正站在身后，手里端著兩杯溫熱的蜂蜜水。她的孕肚已經(jīng)很明顯了，米白色連衣裙被撐出溫柔的弧度，臉上帶著初為人母的柔和光暈。

“謝謝?！碧K梓洛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心里某個角落也跟著暖了起來。

“他昨晚翻箱倒柜找東西，”陳雪望著樓下的丈夫，嘴角噙著笑意，“把你高中送他的那個筆記本翻出來了，說是要帶到項目組做‘靈感參考’，被我笑了半天。”

蘇梓洛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那本筆記……他還留著？”

“何止留著，”陳雪轉(zhuǎn)過身，認真地看著她，“他給筆記本做了防潮處理，鎖在樟木盒子里，說里面藏著‘整個青春的圖紙’?！彼D了頓，聲音輕得像露臺上的風，“他說，第一次在音樂教室外看見你時，你手里的信封捏得發(fā)白，他其實等了三天，就想等你把信封遞過來?！?/p>

蘇梓洛望著樓下晃動的人影，突然想起高中時的音樂教室。那時她總在午休時繞路經(jīng)過，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不知早已被那個彈吉他的少年盡收眼底。他故意彈錯音，故意在走廊停留，故意把入場券攥得卷了邊，原來都是笨拙的試探，只是那時的她，太膽怯，沒能讀懂那些藏在細節(jié)里的信號。

“林薇薇確實是他發(fā)小，”陳雪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輕聲解釋，“那天他幫林薇薇帶入場券，是因為林薇薇的妹妹要轉(zhuǎn)學，想最后看場晚會。他本來打算晚會結(jié)束后，把自己那張給你，還特意練了首《月光奏鳴曲》的吉他版，說要‘賄賂’你，讓你別生他的氣?！?/p>

露臺的風鈴突然叮當作響，蘇梓洛的眼眶有些發(fā)熱。原來那張被她視為遺憾的入場券，曾被一個少年揣在口袋里，輾轉(zhuǎn)了無數(shù)次；原來那首沒彈完的鋼琴曲，曾有個少年偷偷為她改編了吉他版，卻終究沒能等到合適的聽眾。

“他現(xiàn)在還會彈那首曲子嗎？”她輕聲問。

“會啊?！标愌┬ζ饋?，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暖意，“前幾天整理舊物，他翻出那把舊吉他，彈的就是這個調(diào)子，說‘這是給某個總在窗外躲著的小姑娘聽的’?！?/p>

宴會進行到一半，陳雪被家人接走，臨走前塞給蘇梓洛一張便簽：“他說有些話，該讓你知道?！北愫炆鲜谴]箱地址，末尾畫著個小小的笑臉，和蘇梓洛當年在草稿本上畫的那個如出一轍。

深夜回到家，蘇梓洛坐在書桌前，猶豫了很久才打開郵箱。輸入地址時，指尖在鍵盤上停頓了好幾次，像在敲一封寄往時光深處的信。

收件箱里只有一封郵件，發(fā)件時間是五年前的深秋，主題欄寫著“給蘇梓洛”。

點開時，首先跳出來的是張掃描圖——是她當年夾在筆記本里的素描，畫中少年低頭調(diào)弦的側(cè)影旁，多了一行小字：“其實那天的吉他聲，比蟬鳴好聽，是因為知道有你在聽?！?/p>

附件里有段音頻，時長三分四十五秒。點開的瞬間，沙沙的電流聲里，傳來少年清冽的嗓音，伴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吉他和弦，唱的是那首《晴天》。唱到“刮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時，有明顯的停頓，像是被什么打斷了，隨即傳來一聲懊惱的低笑，和她當年躲在香樟樹下聽到的，分毫不差。

蘇梓洛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月光落在鍵盤上，像一層薄薄的霜，霜色里仿佛能看見五年前的晏辰林，坐在大學宿舍的書桌前，反復錄制這段音頻，卻始終沒按下發(fā)送鍵。就像當年的她，攥著入場券在走廊徘徊，終究沒能走進那場晚會。

她關(guān)掉郵件頁面，沒有回復。有些話，遲到了十年，就不必再說了；有些入場券，錯過了場次，就不必再找了。就像這封未寄出的郵件，存在過，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它告訴她，曾有個少年，把她的名字，寫進過自己的青春圖紙里，哪怕只是段留白。

第二天去設(shè)計院交最終方案時，蘇梓洛在電梯里遇見了晏辰林。他手里拿著個相框，里面是項目組的合影，她站在最右側(cè)，而他站在中間，目光卻微微偏著，落在她的方向。

“蘇工，”他按下電梯開門鍵，側(cè)身讓她先走，“下次有合作項目，希望還能一起?！?/p>

“好?！碧K梓洛回以微笑，目光掠過他無名指上的婚戒，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風把庭院里的玉蘭花香送進來，甜得像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蘇梓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將最終方案放在桌角，方案封面上的梧桐紋樣，是她熬夜畫的——樹干挺拔，枝葉舒展，再沒有需要躲藏的陰影。

她知道，那個攥著入場券在走廊徘徊的少女，終于在時光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不再是誰的觀眾，而是自己人生的設(shè)計者，那些過期的遺憾，都成了圖紙上恰到好處的留白，讓整個青春，都有了溫柔的余韻。